161阶下徒生断肠草(1 / 2)
卧房、花厅、前堂、走廊、楼梯、走廊、楼梯……
舜英在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里,飞奔了不知多久。
迷宫尽头是一座高楼的中庭,匾额上写着“沧浪墅”,她亲密地挽着女伴,说说笑笑推门而出。一扭头,胳膊挽着的女伴变成面目陌生的男子,她惊呼一声松开他,冲向街头。
歌舞喧嚣的酒楼、熙熙攘攘的街面、幽深的巷道、昏黄的灯光,转弯,奔跑,转弯,再奔跑……
巷道深处有一座首饰铺,成串灯笼挂在上方,照得灯下的白衣少年纤尘不染,手拿一支极漂亮的彩玉簪:碧色簪体雕成茎杆绿叶,尾端雕成玲珑的芙蕖,不多不少、正好七朵。
她十分欢喜伸出手去接:“阿洵,这是你送我的吗?”
他站在马车前,笑着向她躬身长揖:“洛京一别,在此又遇少卿,幸甚。”
洛京?少卿?
他抬头时,变成另一副面容:长眉凤眼、高鼻薄唇,沉静而端肃。舜英下意识低头看向他手中,那支彩玉簪的粉色花朵变作紫色,芙蕖变成了木槿。
他举起手中簪子,递向她,他的面容不断变化,一忽儿是含笑凝睇的苻洵、一忽儿是端肃沉静的另一张脸,他手里的簪子也不断变化,一忽儿是浅粉的芙蕖、一忽儿是紫色的木槿。
变化越来越快,人脸越来越模糊,手中的簪子似乎承受不住这迅疾的转化,绽出第一条细缝,细缝飞快蔓延、蛛网般遍布整支簪子。
她惊恐地捂住嘴,旋即趁簪子还是芙蕖时,飞快夺过来别在头上,冲进首饰铺揽镜自照:“这簪子好美。”
满面笑容看向镜子,却惶然发现,镜中的她没有面孔。
“我是谁?”
发髻上的芙蕖簪裂纹仍在扩散,她眼睁睁看着,碧绿的茎叶、浅粉的花瓣、鹅黄的花蕊,四分五裂碎成齑粉。
她失声痛哭:“阿洵,对不起!”
对面的人脸定格,长眉、丹凤眼、高鼻、薄唇,将那支木槿簪别在她发髻上。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任由那人牵着走向前方。
三重宫门如九重天阙次第展开,她右手压住左手、平举到胸前,走过黑压压的观礼人群,一步又一步走向丹陛顶端的尽头。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她在一座似曾相识的寝殿中,脱下精美繁复的王后常服、换穿素袍,卸下玲珑精巧的钗环,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回首一瞥,殿门匾额上书“景和宫”。
古老厚重的宫门,曲折悠长的宫道,层层叠叠的宫殿銮宇,遮天蔽日的宫墙……奔跑、飞速奔跑,熟悉的地方像是一座更庞大复杂的迷宫。
她跑了不知多久,身心俱疲。
再长的迷宫也终于跑到尽头,站在巍峨玉阶之下、抬头向上仰望,正上方的殿门挂着匾额??勤政殿。
六月的骄阳蒸得地面的气流有些扭曲,她站在玉阶下振衣撩袍、双膝下跪,行稽首大礼后,挺直脊背扬声高呼。
“臣妾褚舜英,代褚氏族中子弟自请不睦、不义、侵地等多项重罪,请陛下罢黜褚钧维御史台廷尉监之职、褚钧越御史中丞之职、褚钧奕司农少卿之职,并收回对褚钧良、褚钧安二人左右平西骠骑将军的任命!”
勤政殿内鸦雀无声。
她深吸一口气,跨步走上三级台阶,继续稽首高呼:“臣妾褚舜英,代褚氏族中子弟自请不睦、不义、侵地等多项重罪,深负陛下爱重,请陛下收回对褚氏一族的恩典,当黜则黜、当罚则罚!”
殿门口侍立的宦官纹丝不动,像两尊雕塑。
泪水在眼眶打转,小腹隐隐作痛,但她已顾不上许多,姨母的哭求在耳畔回响。她继续往上走了三个台阶,再次撩袍下跪。
如此一步三叩头、三步九叩头,边走边稽首大拜,反复说着那两句话、扬声请罪。
“请陛下收回对褚氏一族的恩典,当黜则黜、当罚则罚!”
“臣妾约束母族不力,请陛下重罚!”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