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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十里铺外五柳寺,梵音不断,香烟寥寥。
今日贵客来临,于地藏殿上香。殿外两旁桂金林立,迎风摇曳。昨夜一场大雨,满地金黄散落,碎裂花朵,稀稀拉拉,间或一二水?,沾染泥泞。
殿门洞开,可见左右法师,双手合十念经,当中一女子,约莫二十来岁。一身素淡,极为清雅。身后跟个老嬷嬷,一个五六岁上下的小男孩儿。
声声梵音,青烟袅袅,带走人世眷念。
年轻女子上香完毕,拜了三拜,像是不忍多见,朝一旁的老嬷嬷说道:“这里闷得慌,出去走走。”
老嬷嬷上前搀扶小娘子缓步出来。临走,那小娘子吩咐小儿,“替你阿爹上香,你莫要胡来,诚心为要。我出去散散,一会子再来寻你。”
小儿点头。
地藏殿外,大雨痕迹遍布,随处可见散落叶片,小娘子一脚踩在水?,溅起丝丝水渍,浸润绣鞋。老嬷嬷瞧见,动动嘴却没说话,偏头去看前方,佯装一点子没见。
行路间,阵阵喧嚣之声遥遥而来,谁家香客,在此会友。
驸马孝期刚过,不宜如此热闹。老嬷嬷遂搀扶小娘子别过走远,“公主,山门那处,临高望远。眼下尚早,恐是晨雾将起,不若去看看。”
小娘子点头,“去看看。总归是一月一上香,差个一时半刻无甚要紧。”
五柳寺的山门,建在半山腰,高大巍峨的山门之下,九百九十道阶梯,顺着砚山一路而上,好似冲天巨龙。主仆二人站在阶梯朝下看去,新起的山雾,层层叠叠,将砚山笼罩,若隐若现的松柏冷杉。为这秋日,平添一二分清冷浩渺之气。
小娘子见如斯景色,脸上终于浮现丝丝笑意,“方嬷嬷,果真是个好地方。往后即便是月月来此上香,也不是不可。”
方嬷嬷谨慎劝说,“公主万万莫要如此,驸马的孝期刚过,若是让旁人听见公主如此之言,参上一本都是小事,要是传到宋老太太耳中,指不定什么麻烦呢。”
五公主不以为意,“哼,若是早年,嬷嬷这番话我听了,定要好好收敛收敛,可如今,六哥得登大宝,明明又封了王爷,咱们再不是从前那般人人可欺,害怕她作何。”
“可,那宋老太太,到底是驸马的亲生母亲,按理,孝敬姑舅是人伦之道。”
“从前,我是个无处仪仗的五公主,下嫁宋府,受她欺负也就罢了,到如今咱们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是不用怕她。嬷嬷不要说丧气之言。横竖过了这年,一月一次的上香罢了,我就守着明明好好过日子,咱们啊,到时候才是真的好日子。再不用看谁的脸色。”
方嬷嬷犹豫着,可又念着公主和驸马从前夫妻不睦,姑舅不合,到了嘴边的劝慰之言也咽了回去。横竖现如今这偌大的五柳寺山门,就她们主仆二人。
说些大逆不道之言,又能如何。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方嬷嬷想着小王爷是个泼猴儿,没人压着,一个人在地藏殿后头听法师念经,如何坐得住,正要提醒五公主可要回去看看。话还未出口,却不想恍惚见山门之外那半山亭,像有个人。
数十阶梯之外,半山亭沿途而建,供香客歇脚之处。现下清清冷冷的寒风水迹当中,两个人影,一月白长衫,头戴幞头,端的是文士之态,一宝蓝长衫,玉冠束发,腰间一柄短剑,颇有几分少年将军味道。
二人你来我往,煮茶闲话。
这一晃眼不要紧,方嬷嬷瞧着那宝蓝长衫之人,有些眼熟。盯着他腰间的短剑看了许久,看明白此人身份之后,暗道一声孽缘,孽缘。
怎的是这个东西!
这不要脸的,还来作何。
斜着三角眼看向五公主,但见她一点子旁的神色也无,只顾着欣赏眼前山间晨雾,心中叹息,极好极好,一场大雨淡了天色,黑了山林,看不清最好。
“公主,也不知小王爷现如今如何了,不若回去看看?”
五公主微笑,“也对,明明那孩子,泼猴儿一个,咱们出来散散,不带上他,没准生气了自己寻乐子去。还是回去看看才好。”
说着,主仆二人拾阶而上。
一个上了年岁的积年老仆,一个正当年华的少妇,相携而去,顺着山门梯步,悠悠远行。那素色裙摆,像是沾染水墨天青,于眼下这凄清暗绿当中,更显朦胧水汽,不辨身形。
许是看得久了,那半山亭下宝蓝衣袍的男子,缓缓转头,轻轻抿一茶汤,“表哥,这竹叶青略带涩口,我好歹是你弟弟,多年不见,也不至于如此生疏。给一口好茶喝来,又如何。”
他口中的表哥,那月白长衫男子,抿嘴无言,顿了顿方才说道:“涩口?对,不仅涩口,恐是连心里头也苦了去。我说三郎,你这是何苦呢。”
崔三郎矢口否认,“何苦?我好着呢。今日邀你来此,这雨后青山,不是一番美景!”
王家表哥替他添茶,“你在喝上一些,苦到心坎上得了!你这才堪堪回来,前脚在殿前司补了个缺,后脚就来五柳寺,你作何?你知不知道,五公主新寡,还带个五岁的孩子,你这是,上赶着给人做后爹,天地下哪有这样的事儿。你……你……你,哎,你还是喝茶吧,莫要说话。”
崔三郎很是不在意,天青茶盏握在手中,低头看着徐徐晃动的茶汤。
“我来此,仅仅是为了赏景,旁的,再没有旁的。”
王霖又好气又好笑,他这个表弟是何模样,这多年来,他那里不知。
当即起身负手而立,看向远处那一抹素色背影,“好好好,你来此赏景,仅仅是赏景。只是我有一事不解,这五柳寺,远离京都,除却这山门九百九十道阶梯之外,并无为人所称道之处。于佛法一道,不如大相国寺,不如广化寺,于秋景一道,不如郊外宣化寺,于求子求姻缘一道,这,你……”
王霖转身过来,指着崔三郎后背说道:“你约莫也用不上。听闻你在西北,一脑子全在杀敌上,狂妄起来,连我爹也不放在眼中,跟他抢嘴。你这脾气,又有个这般过往,哎,约莫也没哄骗谁家姑娘……”
“表哥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正正经经崔家三公子,尚未成亲,莫要坏我名声。”
“哎,你还要名声,你才从西北回来,不足月余,跟在人后头跟了三回,京都内外,闲言碎语不少。你,一个未成亲的小子,人五公主,一个孀居寡妇,你要点儿脸。姑母说了,让我多多看着你点儿。”
哪知,前半句还说得好好的,直至王霖提到姨母,崔三郎蓦地起身,生气道:“此番出来,也是我娘让你来的?”
见他眼角带风,腰间短剑轻轻晃动,王霖一看便知不好,说不出违心的话,只能不言不语。
这番模样,崔三郎有何不明白的。
“你这就回去,告诉我阿娘,成亲不成亲的,我年纪还小,再等两年也成。表哥,若是陪我出行,耽误你升官发财,耽误你孝顺长辈,你自行去了就好,不必日日盯着我。我崔三郎要做的事,你也拦不住。”
心知自己得罪了他,王霖赔上小心,“我知道我知道,可你,你这样跟着,委实不成体统,你悠着点儿。你们两个,都是京都内外数得上号的人物,这闲话再这么传下去,那可如何聊得。我,这话,也是为你好。”
崔敬不言,算是认下他的好心。
王霖眼见有戏,扇动蒲扇,继续煮茶,末了又替人添上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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