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霜杀百草四(1 / 2)
入了正月,神都却丝毫没有新年的热闹。围杀庄国夫人案悬而未决,三法司诸臣又在那日太极殿上被邓遗光算计一筹,成了皇家秘辛的见证人,终日惴惴不安,始终不晓得状书究竟该如何写,罪责又到底该怎么拟定。
齐策点灯在官署熬了一夜又一夜。初五当晚,秋官侍郎值房内,却迎来一位身穿白斗篷的客人。
“公……公主?”
他惊掉下巴,延庆全不管,径自坐下道:“本宫来与秋官通个气,圣意已明。”
齐策立刻肃了脸色:“圣上预备如何处理?”
延庆默了一刹,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茶盏。她夤夜顶着风雪孤身而来,自临华台走到两仪门,足足小半个时辰。
到了秋官侍郎跟前儿,竟然连一盏热茶都没有。
齐策何等精明,立马就亲手为公主斟茶,装得人模人样彬彬有礼:“茶叶粗劣,劳烦公主将就两口。”
延庆啜两口茶,嗓子慢慢热回来,才又道:“邓阁老,必死无疑。王氏却还有救。”
“意思是……这桩案子,圣上打算推到邓阁老身上?”齐策疑惑,“但庄国夫人死的时候,邓阁老也不过弱冠之年,初入庙堂不久,此案很难与他扯上关系啊?”
“不是因此案而死。”延庆沉了脸色,“邓阁老写了一封自罪书,上面……写了他受贿、杀人、操弄官吏铨选,数罪并罚,极刑也不为过。”
齐策闻言大震,“你说真的……邓阁老他……?!”
延庆微微颔首,“我亦有疑惑,辗转托人去问,却只得到一句,水至清,则无鱼。”
齐策将这句话在舌尖咂摸数次,心下忽地一沉。
他年纪轻轻位至秋官侍郎,亦是从“天才”走上来的。曾也抱着热血精神,但他扪心自问,如今,骨血仍未凉吗?
齐策发觉,他已无法回答。
纵光风霁月如林世镜,亦做过春秋笔法构陷桂俨的丑事。
他齐再思难道敢说自己走到如今,至纯至净吗?
当然不敢。三个月前秋官郎中遴选,他还以权谋私,为更出色的那一名打了低分,不过因为另一名候选人与他师出同门。
他咬了咬牙,转过话头:“那……王氏罪责该如何厘定?”
“除去已赦免死罪的王家诸女,邓阁老又为林夫人求情。如今,圣上的意思是赦去女眷死罪,只斩王崇、王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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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狱,林景姿与王崇对坐,一道铁栏杆,隔绝生死。
王崇执起酒盏,苦笑:“我这一生,都躲在你后头。总算生死这件大事上,挡在你的前面。”
林景姿沉默,亦举起酒盏敬他,“你若有未竟之愿,我会替你完成。”
“没有。”王崇几乎果断答,“你们都活下来了,我……没有别的愿望。”
他闭上眼,回想这一生。
进士登科,却不能一展抱负。因为家族只能允许他“忍”,只有“忍”,才能守住太原王氏这副体面的躯壳,只有“忍”,才能让皇室看在太原王氏曾经协助围杀姜穗之功,网开一面。
林景姿嫁进来,初时艳火灼灼,后来死水一潭。
王崇摇头,“景姿,我其实最对不起你。”
天下名士,不及林家小女。
林景姿之才,本不该困于内宅,更不该困于一个下坡路的贵族之家。
“这一生,我也最感谢你。”王崇道。
感谢你危难之际,一己之力撑了整个家族几十年。
感谢你起伏风雨,从来不退不避。
王崇深刻明白,太原王氏是因为有林景姿,才多绵延了几十年的寿命。
他也想做点什么,就当回报她这几十年的恩德。
可是能做什么呢?
相较之下,王崇才华平庸,心志也远不如她坚定。
好像除了这条命,没什么能回报她了。
所幸还有这条命。
王崇泼了一杯酒,洒于刑狱的杂草之上,敬即将上刑台的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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