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恻恻心(2 / 2)
金多宝在缸里!
单烽和燕烬亭对视一眼,二人皆是面露凛然之色。
“角落有一片鬼松林。”燕烬亭道。
悲泉畔,鬼松林。
十几株老松,骨硬如削,却阴阴地撑开了半里巨伞,抬眼望去,但见松涛耸动,散没在漫天黑云里,有一阵没一阵地哆嗦着,比起风声,更像一种阴冷的预感。
只有影蜮虫穿过的地方,黑松针漏出一张张小小的光网,才显出它们深不见底的全貌。
薛云如有所感,抬头盯着那只小虫,将小还神镜挥灭了。
他从缸里抽回手,勾着一颗猩红的玛瑙髓,一股血水沿着手臂淌落。
缸里的酒水没能完全淹过金多宝的脑袋,口鼻还露在外头,眼窝里都是急促搏动的血水。
不管看多少次,金多宝眼里的神色都让他觉得很可笑??
这死胖子,哪来的脸,演这一出庄严悲悯?仿佛被泡在缸里骨醉的另有其人。
薛云道:“装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当年那一道乐极生悲符,就是你下的,害我做了那么久的猴子,怎么,转头解了咒,就来做好人了?”
金多宝的眼珠突然转动了一下。
“你把我弄回了羲和,翻手为云,好容易啊。”薛云很淡地笑了一下,道,“可是又有什么分别?
“人人都说薛家的王孙疯了。多亏了你那道符,我做了猴子,那只猢狲却占了我的皮,顶着我的脸,在地上捡烂果吃,爬上酒桌扪虱子,甚至撕扯女宾的衣裳!”
金多宝喉头格格作响,脸色扭曲,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我娘倒是爱我,还肯那猴子抱在怀里,却被抓烂了脸。
“辉阳郡主,整个点沧州最美也最风流的女人,你说她怪不怪我?
“那天我神魂归位,挣开链子,要从房里逃出去见她,告诉所有人我回来了,忘了怎么说人话,比比划划总成了吧?
“可我越是比划,他们越是见了鬼似的大叫,还拿棍子赶我,为什么?是我,我,薛云!他们怎么就瞎了眼的认不出来?那一双双眼睛,怎么就像看着畜生?直到我照见了镜子。”
薛云低头在水面上照了一照,脸上痒丝丝地长出猴毛来了,他却咧嘴一笑:“原来那一路,我都是爬着走的。”
他回不去了。
哪有那么多一笔勾销。
所以他后来在那种污秽地方看到谢泓衣,才会那样快活。他就是一团摔在地上的烂泥,他也有自己的锁骨菩萨。
金多宝吃力地抬起手,薛云猛地往后一缩。
猢狲怕棍棒,怕铁链,他却怕金多宝惺惺作态的触碰。
就是怕。
哪怕情形逆转,如今的金多宝已毫无还手之力。
他甚至可以用尽一切歹毒手段,把对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但他心里还是狂跳,每一条肌肉每一根骨头都拧在一起发抖,仿佛前爪探在薄冰上。明知要踏空,又不知什么时候会踏空,百爪挠心处,恨不得破罐子破摔,一头撞下去算了。
这么多年来,拴在他脖子上的那根草绳,就从来没解开过。
拜入师门那天,金多宝那只宽厚的胖手罩在他脑袋上,用力揉了一揉,传授他少阳剑诀的心法。
他还能清楚地记得对方那个圆下巴,一层扒着一层颤动,眼睛望下来,像是布施的弥勒,那点子居高临下的悲悯差点没让他吐出来。他妈的恶心的死胖子,装什么?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金多宝拍着他的肩,哈哈地笑,“少阳剑庐没有别的规矩,你师父我也没旁的本事,只能罩着你,敞开了去快活。”
薛云当时没有说话,眼珠转动。
他想,快活?是该快活,吃了那么多苦,是我应得的。眼前所谓的逍遥快活,能抓住么?
金多宝咽了口唾沫,状似无意道:“入我这一脉的,都跟我姓金,法名我都算好了,无焰两字正合适。”
薛云沙哑道:“我姓薛。”
金多宝顿了一下,道:“姓薛也很好。”
薛云盯着他,咧嘴一笑:“我做什么都可以?”
凡人所能想象到的,至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在这样名门大宗的修者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漫长的寿元、登临绝顶的快意、世俗规则之上的超然,会让人泛起淡淡的懒倦。
想要什么呢?
金多宝献宝似的,给他讲天下九境的修者势力,讲羲和是何等的煊赫名门,讲各峰首座的赫赫威名,千方百计在他面前自抬身价。
薛云漫不经心地听着。
伴随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寒战,他突然意识到,此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竟然有了可能。
他的小太子。
想到那个人,他整颗心都晃了一晃。
再没有云泥之别,只要他把自己的畜生习气藏好了,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薛云霍地抬头道:“送我去长留。”
口若悬河的金多宝顿住了,斟酌了一下,道:“你在长留有交情?”
薛云回魂后就始终被关在房里,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恨不得飞过去才好。
在那一瞬间,他的肩胛骨忽而发起烫来??那是当年那道乐极生悲符的烙印。
符咒真的解了吗?
薛云大叫一声,两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发起抖来。
他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原来也是不牢靠的,都是骗局。
金多宝的诅咒还死死叮在他身上,只等他松懈的一瞬间,又要把他一脚踢回去,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金多宝在他耳边焦急地呼唤:“怎么了?云儿?”
薛云嘶声道:“我没有快活??别赶我走!我没有,我一点也没有快活,我不敢了!”
金多宝绕着他团团转,把怀里的法器扔了满地:“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只管同师父说,师父什么都答允你。”
“那就送我去长留!你连这都做不到?”
金多宝急了:“长留已经亡了,你还要去送死?不管你要找谁,那地方压根没有活口。”
薛云平淡道:“那好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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