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2 / 2)
宋君谦捏紧了拳头,只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起,烧得他整个人都焦躁不安。看了一眼因为他的推辞正有些无措的林文辛,强捺下满心烦躁,放柔了声音:
“听闻皇弟他们前来拜访,为表敬意都为将军另备了一份礼,只是我向来不通俗务,又不喜什么古玩珍宝,实在是不知道该送什么才不唐突,倒是今早去奉国寺,得了一物,恰好送予将军”,他顿了顿,露出几分笑意,安抚住有些不安想要说话的林文辛“将军莫要推辞,不是甚贵重之物,还请稍待,我去车上取了便来。”
说罢,他留下满地疑惑不解的人,自顾自走向马车,掀起车帘,取出袖中已然被体温捂热的几卷经书,随意地扔在车上。
他自幼跟随师父修习,虽然没什么悟性,但早晚功课,辩经修行从未落下,佛家经义也总是烂熟于胸的。
回到京城后,因不耐与人周旋,也是为了避嫌,常以修习佛法为由,闭门不出。又因为了尘师父是当代高僧,名声响亮。久而久之,众人都以为他在佛法一道上颇有造诣。偶尔为了静心誊抄的经书,作为礼物相赠,也大受欢迎,倒是省了许多人情往来的花销。
此前得胜的消息传回,将士们尚未归京,就有不少人暗示他亲手抄写些经书,当做礼物赠与林将军,也颇拿得出手。他当时并未多想,甚至觉得是个很好的提议。为表诚心,难得规规矩矩地沐浴焚香,净手抄书,一应过程均未假于人手。
可等到京城外的惊鸿一面,便觉得这些经书实在是与这位将军不相配,待他察觉那些人让他赠经的所谓深意,心中更是膈应。今早他本欲将经书供奉于佛前,宁可失礼也不愿送来作践这人。可偏偏临下山时,师父却又让他带上。言道,送与不送,都在于他自己。
送,便是顺水推舟,除了林将军难堪,其余都是皆大欢喜;不送,便如逆水航船,吃劲不说,更怕是白白用力一场,反而落得个两头埋怨。
袖中薄薄的几卷经书好似重于千斤,映照出他的无能与迟疑。他纠结了一路,为难了一路,一直到林文辛邀请他进府饮茶前,都踌躇着,定不下个主张。
此刻,他终于拿定主意,将经书随意抛去一边。心下一宽,随后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有些懊恼另一份礼物太过寒酸,却仍是含笑提着,走下了马车。
于是,林文辛此刻眼前所见的,就是宁王殿下手提着一篮鲜桃,嘴角含笑,款步向他走来。饶是他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此刻也不禁怔愣住了。直到宁王行至他的面前,才将将回过神来,嘴上喊了一声殿下,眼睛却还忍不住往篮子上瞟。
还真就是一篮桃!个个都有孩童拳头大,桃皮粉白,顶部还带着嫣红,看着就新鲜。在这秋意渐浓的日子里,更显难得。
可再怎么难得,也改变不了这就是一篮桃子的事实啊。堂堂皇子,一品亲王,初次登门拜访,郑重其事地给他送了一篮桃?
再联想到自己此刻的身份,以及桃子这种多少带点不明色彩的果子,林文辛的脸上也渐渐露出几分古怪之色来。
不止他脸色有异,在宁王下车时就看出篮中何物的长风更是嘴角一抽,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平安,总觉得那张胖乎乎的圆脸上表情甚是复杂,不自觉地摸了摸现在还疼着的手臂,离他更远了些。
平安自然也察觉到了身边这位小将军的动作,却没有心思去管,他的嘴巴张了又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发出声来,只觉得晴空一个霹雳,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山呼海啸,地崩山摧,只余下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分桃!
断袖!
天唉,平安心里止不住叫苦,不管王爷有没有这个意思,这事儿一传出去,保管有人添油加醋,过不了几日,这风言风语就能传遍大街小巷。届时,宫里那位追究下来可怎么交待哟,若有那黑心肝儿的拿此事大做文章……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里纠结,脚下急吼吼地迈开步子,还没等到他走近,就听见自家王爷开了腔,只能顿住脚步,一脸无奈的站在原地。
“奉国寺的后山长有几棵百年桃树,在寺中僧人的精心照料之下,一直到深秋都能有桃子成熟,这几棵树结的果子气味芬芳,甘甜可口,产量却不丰,我今早去寺中拜访,恰巧遇上今年最后一批果子,”宋君谦抬起手中的竹篮,颇有些得意地晃了晃,“京城的桃子向来受欢迎,只可惜林将军久居西北,回京的时候又正逢暮秋,鲜桃早已下市。我今日便借花献佛,也让将军尝尝这份甘甜。”说罢,含笑将竹篮递过去。有些孩子气的动作让他的眉目更加鲜活,倒是褪去了几分皇亲贵胄的贵气。
林文辛又是感动又有些好笑,想起眼前这位王爷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神情愈加温和,眉目间也染了几分笑意,他别过脸轻咳了一声,随即正色,双手接过竹篮。
“多谢殿下相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微臣确实已经多年不曾再尝盛京城的桃子了,殿下有心了”。
“是是是,为了送给将军的这份礼物,王爷真的是思虑了许久,”站在原地的平安早就耐不住了,他三两步走到宁王身后,不等宋君谦开口,就已经大逆不道的拽住了他的袖子,抱着必死的决心,闭上眼一顿乱吹。“我家王爷素来最为钦佩保家卫国之士,常在府中称赞将军忠肝义胆、年少有为,堪称国之砥柱!定远大捷的消息传回,更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将军还未归京,便已经开始思虑送什么贺礼才好,送金送银怕您觉得俗气,古玩珍宝又怕您看不上眼,王爷当真是千挑万选,生怕怠慢了将军!那奉国寺的桃子,历来都是珍品,不过这山上的高僧们脾气可怪,佛门圣地更是不愿沾染钱钞,这桃子从来都是送予香客中的有缘人尝尝鲜,便是宫里的皇爷也是难得尝到。王爷也是托了了尘大师的福,才得了这么一篮,这不,一回城就给您送来了。”
平安一边嘴里不停,一边死死地揪住自家王爷的袖子,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来,心里苦的跟吃了黄连似的,还要话里话外的提醒这位祖宗时候不早,该走了。
“山路难行,盛京城中又不能跑马,左右耽搁下来,时辰就不早了,明日又有大朝会,只能夤夜来访,故而王爷当真不是故意失礼。深夜打扰将军休息,万望见谅一二。”
说罢,忙弯腰赔了个礼。
“公公言重了”林文辛哪敢受这个礼,赶忙开口,连称不敢。
他二人这番你来我去的交谈,倒是让一旁的宋君谦剑眉微皱。他知道平安的这番话是在劝说他时辰不早了,应该速速离去,但他委实还有许多话想要说。
他想告诉林将军,保重自身,小心明日朝会上言官的发难;又想劝他莫要过分担心,总还有人会想办法帮他。
怎奈明日图谋之事,他尚无半分把握,若要成事,必然要将皇兄牵扯其中。种种纠结,横亘在他的心上,此刻纵有千言万语,奈何人多眼杂,也是丝毫吐露不得。
宋君谦暗自叹了一口气,对偷眼瞧着他的平安微微摇了摇头,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只得上前一步,做了个揖礼:
“林将军,时辰确已不早了,本王实在不便再加打扰,就先行告辞了。来日方长,盼日后再与将军温酒煎茶、围炉共话”。
“也好,如此末将也就不留殿下了,招待不周,待来日闲暇之时,请您务必拨冗前来,让末将尽一尽地主之谊。”言罢,林文辛一招手,让长风走近前来,低声吩咐他拿来下人手中的宫灯,单手执着“我送殿下一程”。
“有劳将军了。”宋君谦沉声道谢,也不推辞,转身往自己的车辇走去,步伐却放得极慢。林文辛本来执灯走在他身侧偏后,也不自觉地渐渐与他同行,天上的明月,手中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宁王的车马本就相去不远,不过数十步就已经走到跟前。平安小跑着上前打开车厢的木门,恭敬的侯在一旁。林文辛见状,也停了下来,驻足不前:
“殿下,”他似乎犹豫了下,却又很快笑了笑,“末将恭送殿下”。
“多谢将军相送,本王告辞了。”
言罢,宋君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犹豫,直接一掀外袍,跨进了车厢。平安等他坐稳,关上厢门,对林文辛笑着一礼,随即一扬手,王府的护卫们翻身上马,车夫轻轻抬鞭,车轮立即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
行不过十来步,宋君谦却又突然推开了车窗,看了一眼还停在原地的林文辛,只觉得这人实在太过瘦弱了些,一阵风来,手上的宫灯摇晃不定,灯火明灭中,更显得身姿单薄,修长如竹。
明知修竹遇劲风不倒,临冰雪无惧,可他依旧心中恻然。
“林将军”他声音并不很高,却足以让垂眸的林文辛听见,讶然抬头,随即快步走到马车旁。
“林将军,”见人离得近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吐字轻而缓,似又带着几分温柔,让车下执灯的人,耳尖无端添了热意,口中讷讷难言,半晌,唇边才吐出殿下二字。
一旁的平安见此,也只能无奈地示意车马暂时停下,其他人离得远些,然而宋君谦并没有打算下车,他定定地看着这人,沉吟了许久,方才斟酌着开口:
“将军这几日深居府中,想来,也并不知晓这盛京城北风渐起。说来也怪,自从大军班师,这风就刮得越来越厉害,将军虽常年驻兵边塞,历经过西北苦寒,却也不可小觑。西北的朔风再凛冽,到底是不如京城的妖风厉害。起于无形,无处不至,任你再怎么防范,也禁不住他几番吹彻,本王身着锦衣貂裘尚觉得寒意透骨,又何况将军的一副铁甲呢?说来惭愧,我这几日,拜访了几位先生,虽然所求之事未被应允,但他们终究还是吐露了一些”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说,语气也有几分犹疑:
“往后妖风更甚,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不妨趁着朝会,主动求个恩典。加官进爵、富贵荣华虽好,现下都不如保全自身。将军立下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上面那位心怀顾虑,暗自揣测;文官只知将军功高,却不知戍边辛劳;武将只羡将军英勇,却也早忘了战场厮杀九死一生,军功何其难得?更莫论我等皇亲贵胄久居膏腴之地,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殿下……”
宋君谦摆了摆手,示意先听他说完:“将军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不便明言,需知天威难测,人心鬼蜮。与其坐等发难,不如主动退后一步。林家满门英烈,可歌可叹,总有官员心怀钦佩,老侯爷又与许多武将有一份香火情在。将军莫要携征战的锐气,莫夸耀平西的功劳,只道为父报仇,人伦天理;为君分忧,臣子本分;为国戍边,满腔热忱。不求高官厚禄,只愿边塞百姓安宁、君王江山永固。将军,你是忠烈之后,又立下不世之功,若做出这般低的姿态,便是那位再无情,也要顾忌悠悠之口;纵然有人不依不饶,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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