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带我走吧(1 / 2)
晨曦的薄雾中,涟州府衙所在的正平街巷口,走来一位身形单薄的少女。
少女缓缓走到府衙大门前,那乌木额扁上金漆的“涟州府署”四个大字,东梢置着登闻鼓,西梢置着警预石碑,她看着警碑上刻着的“诬告加三等”、“滥诉笞三十”,垂眸沉吟不语。半晌,再抬眼,少女的眼中不再有犹豫,她定定地向左边置着的登闻鼓走去。
同一时刻,阳光穿破了晨雾的最后一道屏障,给登闻鼓镶嵌上了一道金边,少女手拿起鼓槌??
“咚!”
一声、两声、三声……
此时,府衙内,点卯的长官方训完话,两个守门的衙役正要将官府大门的锁栓抬起。
几声沉闷的捶鼓声,震得两个门守心神俱是一凛,本还连天的瞌睡陡然醒了??本朝承高祖特令,各级府衙门前须左悬登闻鼓,若有抱屈人,不论王侯黔首,皆可斋鼓于朝堂诉,以达冤情。
不过,若是诉冤未当,查后不符实,按律告冤者另处鞭刑,以此遏限无故诬告以慰私怨者。
因此,这面鼓平常是轻易不会响,而如今,这府衙大门还未开,就有人来诉冤,实多年之未有!
两名守卫不敢怠慢,忙开门将那敲鼓鸣冤的女子领了进来。
“堂下击鼓所为何冤?”坐堂的通判见那跪着的女子不言不语,只是双手呈着一封书信,应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一旁的衙厮忙将书信递了上去,那通判只读了开头,便瞬间了然,原是为张大人刑审醉烟阁一案而来,他知道张大人这一阵为此案可谓“殚精竭虑”,虽案情有诸多疑点,只他身为副手,也不好多说,只领着吩咐做事。前些日子,他还听闻张大人为了一纸诉冤状之事大发雷霆。
看来,这堂下女子便是那呈写诉冤状之人。
昨日,张大人又在狱中审了那凶徒一宿,今日告假,只留他这个副手坐堂,他本不欲忤逆上级多生事端,因此只觉得眼前的女子麻烦万分,但还是得论公好好审问一番。
“你既不能说话,那本官问一句,你点头或摇头回答即可。”
那女子点头应是。
“你状中既言刺史大人中了邪祟,可有什么佐证?譬如巫蛊遗物抑或其余物证?”
……
一番问话下来,祝萸心中越发清明,也越发绝望:这群官僚沆瀣一气、铁桶一块,自己在状书上所有提出的疑点皆被其以证据不足否决,而对于确认长珏为杀人凶手之点他却接连追问。
“如此说来,你既无更有力的物证,只是靠自己一面之词,却想替那十恶不赦的凶徒鸣冤?”那通判嗤笑一声,“包庇嫌犯,还屡次上书,你这小女子可真是胆大包天。就不怕本官治你一个从犯之罪?”
祝萸满腔怒火难言,一双眼睛倔强不服地盯着堂上的身着朱红官袍的通判。
那通判见祝萸如此神态,顿觉自己官威受衅,怒敲一声惊堂木,道:“师爷,本朝刑律第几条有云,诉冤未当以徇私仇者另处鞭刑啊?”
“回大人,第十七条,按律处三十鞭刑。”
“念你一介弱女子,本官今日便网开一面,只作十鞭即可。”那通判冷笑一声,这种倔头他见得多了,只是没想到今天碰上了这般的女子,心想定要让她讨个苦吃,以绝其念。
李平昨夜值了晚班,是以今早略晚才到衙门,一进门便听到练场上挥鞭的声音,有些疑惑今日缘何如此早就有处刑?便随口向衙厮一问。
“听说是一哑女,来衙门敲登闻鼓,诉醉烟阁一案之冤。”
李平听了心下一惊,忙奔至堂后,正见一鞭子落在祝萸的背上。
“李大哥,你这是作甚?”挥鞭的衙役被李平一把躲过刑具,不解问道,“这还有五鞭未打完呢。”
李平见祝萸额间冷汗涟涟,咬牙强撑着未倒下,李平忙将祝萸扶起,向那行刑的衙役道:“这女子是薛府的人,莫要再打了!”
“可是,通判大人说了要打十鞭…”
“夯货,通判大人既只判了十鞭,便是要你手下留情,略作惩戒即可,你只管回报已打完十鞭不就行了!”
将那小衙役打发走了,李平看着眼前这个劝不住的姑娘,叹道:“江姑娘,你这是何苦?哎,我先送你回去吧。”
祝萸脸色惨白,扯起一丝笑意点头向李平致谢。
回去的一路上,祝萸强忍着眼泪,背上的疼痛不断提醒着她自己的弱小,她自小性子里就是个认死理的,从来也不肯轻易放弃,只是如今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沉香看着祝萸满背的红痕,心疼不已,用指腹小心地涂着药膏,嘴里一边轻吹着气,一边道:“小姐怎么自己一个人就去了,我虽嘴笨,但陪着你好歹也有个人也能说上几句话。”
祝萸苦笑着摇了摇头:今日的场面,便是她自己能说话,巧舌如簧,也是毫无助益…
一旁的落蕊这次倒是没有说风凉话,上次被祝萸扇了一巴掌后,她嘴巴老实了不少。
方才她见祝萸满身伤地回来,立马溜去薛夫人处禀报邀功,谁知薛夫人对这一消息兴致缺缺,似乎并不意外祝萸此举,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打发落蕊回来了,末了还特定叮嘱落蕊说不要干涉那江小姐,只由着她去。
夜间,祝萸侧身躺在床上,意识迷糊,周身滚烫。
她梦见自己处于一片熊熊大火之中,孤立无援。突然,远处出现了一个少年玄色的颀长身影,她心中一喜,眼里却是一酸,哽咽出声喊道:“长珏!”
少年背着身,始终没有看她。
她焦急地向他跑去,却被地上蹿起的火焰阻却了脚步,她哭喊着:“长珏,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
她心想,一定是老天爷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那晚在醉烟阁说了那些告别的话,所以一语成谶。
她恨自己的胆怯,却包装成洒脱的模样,如果不是为满足自己所说要开画坊好好生活的愿望,长珏不会如此这般,将所有罪责都独自拦过,只为了让她安然脱身。
梦中的少年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身形一顿,终是回了头,可却满身疮痍、一身是血,他弯起那双清亮摄魄的眸子,浅笑说道:“祝萸,保重。”
窗外明月高悬,床上的少女怔怔醒来,月光透过窗纸,朦胧如霜洒了一地,也温柔地将少女周身披照。
祝萸抱膝坐着,无声地痛哭起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