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刀俎(1 / 2)
漠北的这个冬天真是冷得折胶堕指,终日起着刀子似的割得人面颊生疼的白毛风,草甸嶙石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立于此间,惟觉天地茫茫,无限萧索。
“叶护说这块米肉已经寒邪浸体,用不得了,”一个锦裘辫发的突厥男人拖着一个身量瘦小的孩子出帐,交给一旁正烧着马粪取暖的瘸马倌,“你去把他处理干净了,扔远一点,别留下什么瘟病。”
马倌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这不是他处理的第一块残次的“米肉”了。
他熟能生巧地俯身,将那以脸着地的姿势被拖行了一路的孩子翻了个面。
是个男孩子,双眼紧闭,面容生得挺精致,但手脚俱已青僵泛紫,还连声咳喘,一副已经挺不了几个时辰了的虚弱模样。
“娘……”男孩无意识地轻呓着。
马倌知道这个中原音节是他们突厥语中“阿奶(ana)”的意思。
他的手掌本已探向腰间,准备抽出弯刀抹了这男孩的脖子,可见男孩已是这副哀惨病容,就是自己不动手也大概率活不成了。
而且自己手指上的冻疮正发作着,痛得很,也懒得再费杀人抛尸的工夫了,他索性直接把男孩绑在马背上,一拍马鬃,眯起眼望着马儿扬蹄向远方奔去。
那孩子估计很快就要被冻死在风雪里。
“唉,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还是找壶烧酒喝舒服啊。”
马倌摇了摇头,轻声哼起一支突厥情歌,一旁燃得正旺的马粪堆冒出暖烘烘的臭气。
……
萧鸿雪浑身发烫,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漠北的雪天。
彼时病得奄奄一息的他胳臂被一根粗麻绳捆着,绳索穿过腰边辔头上的铜环扣,将他结实地绑在冷硬的马匹鬃背上。
身下的马儿每次颠簸起伏他都疼得冷汗涔涔。
许久后,他有了些气力,挣扎着睁开眼,只见天也素白,地也素白,单调得有些可怖。
数月前,他也是这样被突厥兵绑在马背上掳回叶护帐中的。
突厥兵驾着那百数左右的马匹,在齐膝高的蒿草滩上夜奔。马颈处,无一例外地都吊着一颗血肉模糊的男人的脑袋,马背上则绑着一个衣裙褴褛、披头散发的女人,或是因年岁稚嫩被视作“上乘米肉”的孩童……
他知道,他们这是被“打秋风”了。
打秋风,即那帮塞外蛮匪到中原边境的村镇来奸淫掳掠、抢钱放火。
这些极擅骑射、机动性奇高的马背民族,因入冬后塞外瘠寒,对中原丰饶的物产资源垂涎不已,常像蝗虫群一样疯涌到边镇“打秋风”。
他们见到男人就砍,直接剁成肉臊再装坛充作行军口粮,见到女子就扑上去,给人折腾死了就抬脚一踹。
抢掠钱财就更不必说,遭“打秋风”后的边镇,往往是连斜躺在道旁的尸首都被剥走了衣裳。
最后,孩子和还有留口气儿的女子都给绑上马背一齐带回营帐。
原因无它,女人和孩子,食用起来肉质更加细腻鲜嫩。
突厥人嗜爱这两种吃米长大的“肉”,故称这些被掳回帐作过冬粮食的妇孺为“米肉”。
“不要,不要割我的肉,不要吃我,疼,好疼啊……”
梦中,女人尖细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与孩子惊惶的哭声乱糟糟地混在一起,吵得萧鸿雪头疼欲裂……
萧鸿雪眉头紧蹙,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
随着视野渐渐清明,映入眼帘的是缀着繁复珠玉的红纱罗幔,一股暖润的奇异旖香摩挲着鼻尖。
一个额心生着红痣的青年正神色迷醉地将只着单衣的萧鸿雪抱在怀中,舐吻他的眉眼。
“太子殿下?你……”
萧鸿雪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青年,被吓得浑身僵硬。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他迅速拔出脑后束发的银簪,又惊又怒地刺向青年的腰腹。
“你给我下药?滚,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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