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十五章 新测试(2 / 2)
“这是什么?”瑟拉米克皱着眉把单子翻了个面,印刷的字体很小,题目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她不得不用力眨了眨眼才能继续分辨那些蚂蚁似的文字。
“自检单,”欧茨说,她已经在位置上坐下,拿起笔填写起班级姓名等基本信息,“检测学生的心理状况和学习能力等等。应该是从来星星第二个月起每月都有的,我想上个月没有大概是因为鬼屋事件。”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
“但是,”瑟拉米克仍皱着眉看着那些题目,“那难道不是更应该检测?全校的小星星基本都看到那件事了,班里的气氛静了那么久。”她没有提自己当时频发的恶心难受,到现在她仍更愿意让这件事好好地待在头脑中的箱子里,把瞳孔中烙印下的金吉他们倒下的身影生生摘出,只当自己是旁观者的一员。
欧茨笑了一声,但其实更像是从嗓子里丢出一个模糊的单音节:“他们才不会真的检测!这不过是走流程罢了,你看那些问题,谁都能看出来每个选项意味着什么。只要你不想被约谈就避开危险的选项。”
瑟拉米克仍仔细看着那些小小的选项,一时没顾得上回答,但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臂,她抬起头,对上欧茨严肃的眼神:“真的,瑟拉米克,避开它们。他们会挑出来那些‘异常’的单子,给相应的小星星分配药物并且监督疗程。谁也不知道那些药物是什么,但我哥哥们说,凡是吃了药的小星星都会变得很古怪。他们会变得精神恍惚,时常感到疲惫,一些中班的小星星甚至会在一段时间后滑到慢班,他们中的大部分会在庆典消失。而快班的小星星??”欧茨看起来好像吞下了一只苍蝇,“大部分会在几年后发展出一些疾病,癌症或心脏问题之类的,以后只能靠药物或医疗科技来维持生命。”
瑟拉米克的嘴巴微微张开。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在星星上生活了几个月后她已经知道了这不是一个互帮互助的集体,更不是什么人人都可获利的人才培养机构。但药物,疾病,这似乎把事情带到了另一个层面……不是吗?金吉戛然而止的哭喊声,白大褂在人群中穿行的身影,黑暗中艾佩尔小小的侧影,从楼顶一跃而下的弗洛尔……瑟拉米克的头脑中无数个声音在尖叫呼喊,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胸腔中那团无名的滞涩一下下摩擦着跳动的心脏。但她用尽全力把脑海中的声音和画面都驱散:我不是语文课本里那些看到点黑暗就昏厥的女主角??如果那样的人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而且仅限于一种性别的话??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被恐惧支配了。
“你是说,”瑟拉米克看出欧茨眼神中的担忧,但她暂时不想提及自己头脑中的混乱,于是赶在对方询问前开口,“这也是筛选的一部分,不是选出心理健康的学生,而是选出愿意装成一切都好的学生?”
“对,”欧茨点点头,仍端详着瑟拉米克,神情和后者刚刚研究自检单时一样仔细,“然后慢慢淘汰其余的。中班慢班的小星星几乎没有机会,但快班的小星星……你看,他们不愿意浪费高智商。相反,他们找到了其他方式来控制那些小星星。”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瑟拉米克又翻过检测单,纯粹是为了不让刚刚接收到的信息产生太具体的画面,但她突然发现了什么:“等等,这个大题。其中一道是‘请描述你最近的生活和心理状态’,但另一道???”
她瞪大眼睛抬起头,却发现欧茨的表情突然变了:“我忘了。我怎么就忘了!”小花栗鼠猛地把自己的单子也翻到反面,看着那道让瑟拉米克哑声的题目:请写出至少一个你观察到的违法校规校纪者或思想上有不良倾向学生的名字。(试卷如有漏答,扣掉50绩点)
两人都盯着那道题目,仿佛只要花上足够的时间,注入充足的精力,它就会自己消失掉。小星星的窃窃私语声突然在瑟拉米克的耳畔放大,她转头看向四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每颗脑袋都在自己目光落过去时迅速别开,每片低语也都随着动作短暂停歇,接着又加倍激烈。
瑟拉米克转回头,却发现欧茨正看着自己,脸上全是愧疚:“我哥哥他们之前提过的,但我忘了……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我们还要备考,”她自己停住了话头,用力摇摇头,“对不起,瑟拉米克。我现在就跟她们说??”
说着她就要站起身,瑟拉米克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声音嘶哑道:“不!坐下,”欧茨试图把自己的袖子从她的手中解脱,瑟拉米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要和她们说什么?”
“说,”欧茨看起来毫无头绪,但仍继续道,“说小课整件事是我的主意,如果她们想写你的名字,那不如改写我的……”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消失在空气中。两人都听得出这有多么荒谬。
“坐下,”瑟拉米克又拉了拉欧茨的手腕,这次对方终于坐了下来。小花栗鼠的脸色惨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圆圆的双眼中满是恐惧,她看着瑟拉米克,眼眶逐渐泛红。瑟拉米克上一次见欧茨这样失控还是谈起弗洛尔的时候,但就在那时,似乎也是坚定、固执和恨意更占上风,她还是第一次在欧茨身上看到纯粹的悲伤与恐惧。后者张了张嘴,一声抽泣立刻从喉咙中溜出,瑟拉米克刚向她的水杯伸手,让欧茨借水杯遮挡一下情绪,但对方只是摇头,闭上眼睛,大概几秒钟后才重新开口,声音很低,虽然仍有些不稳,但总算没有了抽泣声:“我接受不了,瑟拉米克,如果??我接受不了。不能是你,”她睁开眼睛,眼中被某种情感充斥着,瑟拉米克发现自己竟一时难以接住欧茨的眼神,“我不会让他们连你也带走。”每个齿擦音和爆破音都干净利落,仿佛在空气中咬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空缺。她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平时的自己。欧茨平日里说话总是把元音拖长,使得末尾的音节轻盈灵动,瑟拉米克惊异于声调和咬字的转变能让一个人听起来有多么大的变化。但她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上课铃就打响了,Z就走进教室,监督全班按时写完并上交检测单。
时间的流速总是过于主观。瑟拉米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拿笔一道道把答案选上,又把大题写满,整个过程都被一种完全不真实的色泽笼罩。她甚至抽空把试卷检查了一遍??多半是出于肌肉记忆??确定自己没有漏答。然后才去面对最后那道大题,和前面恍惚的片段相比,这段记忆清晰得可怕。瑟拉米克记得那道题目上方有一道断断续续的虚线,手指触上有分明的凹陷与凸起,这道题目应该是可以单独撕下来的,和上面填写着个人信息的试卷分开。她想到家乡每年都要进行的无记名投票,选举区域代表,但投选出的结果似乎总不符合众人的期望。小时候瑟拉米克总以为那是因为每个人写的名字都不一样而胜选者也只是以微小的优势获胜。现在她却隐隐感觉,那是因为,真的没什么人写下胜选者的名字,所谓无记名投票,只是一个流程罢了,实际上的人选早已确定。那她们现在在干什么?一直不愿面对的恐慌终于在此时爆发出尖啸,瑟拉米克试图去屏蔽掉脑海中的声音,但现实是她的心跳捶击着耳膜,她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现实是,不管是出于自我防御还是怀揣着恶意,她都在单子上写下了另一个小星星的名字。那是在小课上坐在教室后的其中一个小星星,也是那群人中和鲨鱼走得最近的一个,总是满口“为了全人类的福祉”,似乎讨厌每一个考试成绩高于她的人。瑟拉米克可以一直对自己说,至少她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是她而不是别人。但在某个小小的角落,她知道无论理由是什么,甚至无论结果如何,重要的是,她做了那个选择。她写下了同班同学的名字。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瑟拉米克都难以正常地运转大脑处理自己应该吸收的知识。她勤勤恳恳地记着笔记,哗哗地翻着课本,假装没看到欧茨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课间的低语在今天全部消失了,平时瑟拉米克只把那嗡嗡声当作背景音,有时还发现它们有些烦人,然而她面对着今天教室里的死寂,却发现自己分外怀念那些无关紧要的细碎声音。班里每个人都埋头看课本或对着平板做题,时不时猛地抬起来环视四周,脸上都是兔子似的受惊神情。家里烧陶瓷的时候,有时应顾客要求,需要趁热把铁质纹章烙在各种器皿上,铁器受热,就会变成一种刺眼的白色。今天班里的气氛就让瑟拉米克想起那些烙铁,空白而烫手。
上午的体育课因为下周就月考而取消改成了自习,可以写作业也可以背知识点,但不能出声。中途鲨鱼来了一趟,通知她们新联邦的领导人们召开了新会议,政治月考根据会议加了知识点,让课代表在平板上操作系统传发给每个人。瑟拉米克自鲨鱼进教室就全程没有抬头,总感觉下一秒他就会说:“啊对了,自检单的结果出来了。瑟拉米克,你跟我走一趟。”但鲨鱼只强调了新知识点肯定会考,大家记得背,明天上课他会抽时间大概串讲一遍就离开了。瑟拉米克无声地吐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只用指纹解锁了平板,然后就愣在主界面上。眼看界面的亮度开始降低,她连忙点进班级界面,接收了新文件。
根据会议新增的知识点密密麻麻,瑟拉米克翻了翻,发现足足有六面屏幕那么多。刚刚的担忧和恐惧莫名变得可笑,瑟拉米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短暂忘记了临考繁重的学习任务,真切具体的背诵内容和作业习题,转而去担心什么虚无不现实的自检单惩罚,什么癌症疾病控制。班里的气氛随着新背诵任务的出现反而有所好转,虽然仍在上课期间低声说话不被允许,但??瑟拉米克环视四周??至少没人再突然受惊地抬头,一副恐慌模样了。在这样正常的氛围里,自检单和疾病控制听起来荒唐可笑。顺着这种心理,瑟拉米克暂时把上午的事放在一旁,开始从新的六面会议摘要上分析体系结构。
然而,晚读时Z的出现把这些又重新塞进了瑟拉米克一下午被各种知识点填满的头脑。自检单结果出来了。Z宣布班里每个学生都有着健康的心理状态,并让大家继续保持,随后叫了一个小星星出去。正是那个瑟拉米克写下名字的小星星。所有人看着那个小星星起身,平时或活泼或轻蔑的神情都消失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瑟拉米克在里面看到了熟悉的恐惧。她朝四周看了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瑟拉米克以为她在找她的朋友,但那双眼睛是如此慌乱无措,有那么一刻,它们竟然落在了瑟拉米克的身上,后者条件反射地移开眼睛,盯着自己面前摊开的课本。直到那一刻瑟拉米克才看出了她目光中的恳求??她只是在等一个人,任何人,说点什么,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当然只有一片沉默。小星星们躲避着彼此的眼睛,也许每个人心里都在想:是你吗?是你写她名字了吗?瑟拉米克除外。在大脑停滞的一瞬间,她甚至庆幸自己至少被免除了得不到答案的折磨,因为她知道,是自己写下了那个小星星的名字。
小星星从座位上往门口走去,她的步伐很慢,教学区规定学生走路无声,所以她总是先放脚跟,再平放整个脚掌,仿佛在试探着前方究竟是平地,还是被幻境掩盖的悬崖。在她路过欧茨和瑟拉米克的位置时,后者突然发现小星星左边的鞋带散了,白色的鞋带现在每走一步就被踩在脚下一次,很快就变成了和鞋身一样的灰色。瑟拉米克呆呆地看着那根散开的鞋带,随着她的脚步,短暂地逃脱,又被踩下,这单调的循环仿佛啪地一声点着了她空白大脑里的某根神经??我在做什么?那个小星星虽然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好同学,但她什么规则也没违反。我写下了一个无辜者的名字,然后把眼睛转开,好像只要自己不去看,整件事就不存在?艾佩尔的脸出现在脑海中,莱内的声音说“她状态很差”,多尔略微低沉的声音说“她给自己引来了很多没必要的关注”……艾佩尔是不是也用那样恳求的目光去看过别人?这个念头如砸在太阳穴的一颗钉子,瑟拉米克瞬间感到了剧烈的头痛恶心。她无法想象一向强大、开朗的艾佩尔也像这个小星星一样慢吞吞地走向教室门口,走向未知。这个被自己检举的小星星……瑟拉米克不知道艾佩尔有没有过这样走向未知,但她知道对方绝不会,永远不会在背后举报一个无辜的同学,然后任由那个人替自己背起惩罚。
瑟拉米克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正要迈腿往门口冲,却被一股力量拽住胳膊。毫无防备,她重重地跌在椅子上。Z看着这一切,但没有任何反应,他脸上的神情难以解读。
“你疯了吗!”欧茨的手仍抓着瑟拉米克的胳膊,她低声在后者耳边道,“你想干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瑟拉米克还没从失去平衡的惊异中缓过来,下意识回答,“我要把自己交上去,本来就应该是我。”
“你要做的,是好好在位置上坐着!”欧茨把声音压得更低,瑟拉米克这时才听出对方的声音微微发颤,“这是投票结果,和你没关系。”
瑟拉米克扭头,自今天上午的自检单后第一次直视欧茨:“是我写了她的名字,欧茨,”那双圆圆的眼睛睁大了,瑟拉米克把视线下移,对着她的口罩继续说,“我写了她的名字,尽管我知道她什么规则也没违反。我本来以为,”她顿了一下,“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就这样不管,但不行。违反规则的是我,我要去纠正它。”
然而她胳膊上的力道只稍稍松了一下便又加倍叠上,欧茨的呼吸很急促:“Z不知道小课吗?”瑟拉米克愣住了,在慌乱中她竟然忘了这件事,欧茨继续道,“不管你怎么想,瑟拉米克,这是公投的结果,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而且??”欧茨停顿的时间太长,瑟拉米克等不到后续只能抬眼,却直直撞上了对方专注的目光。欧茨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瑟拉米克感到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几乎要隔着几层布料嵌进肉里,她仿佛极其鄙视,但又强迫自己说出下一句话:“是她总好过是你。”
瑟拉米克没再试图站起来,刚刚的决心在欧茨这句话面前一点点溃散。她知道小花栗鼠那几乎固执的正义感,因此清楚这句话耗尽了对方所有的力气。她可以说服自己,越过恐惧把自己交上去,“做正确的事”,但如果那个人是欧茨??瑟拉米克知道自己会用任何一个同学来换取对方的安全。欧茨仿佛也在瑟拉米克的眼中读出了她的想法,这仿佛是某种坚硬的工具,在两人好不容易筑起的堡垒上用力砸出痕迹,一些砖石掉落,堡垒震撼,但最终伤痕却呈现出三角形外观。结构更加稳定,然而那些空缺却时刻提醒着她们,丢失的东西再也无法复原。
“瑟拉米克,”Z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见瑟拉米克转身,他点点头,“出来一下。”
瑟拉米克起身,欧茨的手无声地从她的胳膊上滑落,她没有回头,只一步步走向门口。后颈传来小小的刺痒,她知道全班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就像她们刚刚看着那个小星星。
教室外没有别人,小星星已经不见踪影。Z示意他们到走廊中段,直到两人被墙档得严严实实他才开口:“你刚才想替她?”
瑟拉米克听不出他的语气,只点点头,喉咙干涩。
Z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探究和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勇敢,但也很愚蠢。我庆幸你同桌在最后一刻帮你找回了理智。这不是你应该干预的事。”
“但老师,”瑟拉米克忍不住了,“她什么也没做,那个小星星,她是无辜的……”她的声音低下去,只觉得自己听起来像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Z等瑟拉米克的声音完全消失了才开口:“你写了她的名字,”他用的是陈述语气,也没等瑟拉米克认同这个事实就继续道,“但还有很多人也写了她的名字。选票现在还在我的办公室里,你要去查证吗?”语调很平。
瑟拉米克被那句“很多人”震住,半晌才回神,小声说:“不用了,老师。”
Z点点头:“很好。保持你的理智,瑟拉米克,不要做愚蠢的决定,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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