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巧饰伪四十三(1 / 2)
包裹糖粒的油纸早已皱巴得不成样子,仿佛丝瓜络的表皮,又像干涸已久的枯地。就像是经人数次开启、复又妥善包上,暗藏着诸多生死之间挣扎的纠结。
天地之间都是纷扬的雪片,云湄躯体渐冷,视线模糊,半晌没有落点。待得看见那包滚落在地的糖,她眸光微动,终于反应过来,倏而扑过去,慌手忙脚地将余下的酥油糖尽数摸出来,一股脑地囫囵往嘴里塞,连咀嚼都没有,便直喉咙地这么吞了下去。
饥饿并没有立时被缓解,云湄肚腹已经空荡太久了,混沌间翻找记忆,上一回正经进食,竟已无法追溯。
她头昏眼花,于浑浑噩噩间垂下眼睛,凝视着地上的糖纸,只依稀记得它的来历。
好像是府上一位小姐与过府拜访的竹马拌嘴,?声强调自己并不爱吃这种甜丝丝而又油腻腻的东西,还偏要买来气她,痛斥竹马不解风情,总是忽略自己的情绪。
彼时,云湄正抱着一大堆脏兮兮的衣物路过,那小公子便随手将这一包酥油糖扔给她了。云湄顿时感激非常,惊喜不已。要知道她这类底层的贱命丫头,月例是没有的,一顿饭、几块糕饼,便能令她感恩戴德地为主家肝脑涂地,有时候为了一小块儿果脯的臭馒头,都心甘情愿地为人所驱使,坚守所谓的尊严,是活下去的阻碍,是以,什么脏活累活,根本不在话下,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而今不用她四处奔波、磕头求饶、抛却尊严匍匐在人脚下摇尾祈怜,她只是平平凡凡地路过,便得到了这么大一包又是糖、又是油的糖果,仿佛打天上砸下来的大馅儿饼,沉甸甸的,足以供云湄依靠它过活很久、很久了。
云湄心里感激异常,但她将将上手浣衣院的活计,笨手笨脚地刚在泥地里摔过,根本不敢露出脏透的小脸,只隐藏在旧衣物堆后,声若蚊蚋地说了声谢谢。
好在那小公子压根没有看她一眼的兴致,顺手抛完糖,人便走随墙门出去了,背影气冲冲的,显然对于青梅的奚落耿耿于怀,哪里又会去在乎她一个奴婢的谢意。
……
不远处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少顷又顿住,淅沥的水声紧接着传过来。云湄半睁开眼,目光渐次聚焦,原来是为那姨娘煮羊奶的婆子,来廊下熄火。早前料加多了,满满当当的一大锅子,吊在炉子上沸腾不已,这会子正汩汩往外冒着绵密的奶泡,盖子被拱得一跳一跳,漫溢出来的枣泥、羊奶、玉米、花生片等食料俱都顺着铜炉的铜壁流淌下来,泼洒在地上,全程都烫得滋滋作响。
对于云湄来说无比诱人的声响,却令那婆子不胜其烦,冒着冷风搓着手,嘟囔着晦气。
就见那婆子单手提起铜炉,微微侧过去,将多余的食料和羊奶往阶下倒。除了试毒,主子们的东西仆从是不能乱吃的,没松口赏人,那便是倒掉也不给下人吃。好在里头那个娇主儿心情好的时候不在乎这些,婆子便经常偷些没用完的膳食来用,什么八珍玉食的,统统都品尝过,这会子自然不会去稀罕这点子催奶的物什。
云湄遥遥注视被倾倒的食物,那些蒸腾的美妙热气映在她垂涎的眼睛里。最终,她脱力地闭上了眼帘。
她知道不能睡,这数九寒天,冷风侵肌,不饿死也要冻死了。但意识开始浮沉,又觉得此处琼枝掩映,挡风遮雪,自己从木桶里掏出脏衣覆盖在身上,倒也没有那么可怖。
挣扎间沉沉陷入了黑甜乡,再醒来的时候,已是隅中辰光。云湄心里头一咯噔,知道大事不妙了,往常她早早送完衣物,趁赵老翁还没起身,便去厨上帮工了。今儿昏睡了半晌,活计还没做完,那赵老翁定会趁机发难。
将脏衣服放回木桶,磕磕绊绊地站起身来活动手脚,迟滞有之,但奇迹地生了些力气,零落的油纸静静躺在雪地里,里头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酥油糖,尽数被她在迷迷糊糊之间给吃光了。云湄有些懊恼,但并不算后悔,只为捡回一条命而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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