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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位先生没像春妮以为的那样,带着许多随从驱车而来。
他们分别坐两辆黄包车,一位穿西装打领带,另一位则是一身蓝色咔叽布的中山装,鼻梁上架一副圆框眼镜,都是肤色白净的中年人。
中山装先生看见春妮的凉粉眼睛一亮,叫住西装先生:“想不到这里竟然还有凉粉卖,我还是多少年前在家乡吃过。甫仁,来,我请你喝一碗吧。”
西装先生抬腕看表:“也好,我还没吃过沙北小吃,就沾常先生的光了。”
中山装常先生一一看过小摊上的种类,讶道:“小姑娘,给我来两碗。你这里的品种很多嘛,这都是些什么种类?能介绍介绍吗?”
“没问题,先生您现在手指的是西瓜味的,这种凉粉用西瓜汁榨制而成,旁边这些果仁果脯,三分钱一份,加在凉粉里可以增色调味。这是无糖的,可以加桂花糖汁,红糖汁,焦糖汁,黑梅汁……”
常先生忽然换了种口音,他打断春妮的话:“小姑娘,你是沙北省人?”
他的口音很熟悉,春妮讶道:“先生您也是?”
常先生微笑:“那你也是钟县人了?”
他们钟县人说官话后鼻音很重,还有特殊的连字,在这里居然能碰到老乡,春妮咧开嘴笑:“是啊,我是。您真是我老乡?”
“还真遇上老乡了。在海城的沙北人可不多,钟县人
说不定还没有十指之数。”常先生笑道:“小姑娘,你是怎么到的海城?你爹娘呢?”
春妮将她的经历再次简单说了一遍。
说到水灾之时,常先生的神情跟其他初闻此事的人都不太一样,他脸上现出悲愤之色:“这都是双城政府的孽债,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有报应的!”
这是这些天来,春妮见过的第一个直接给双城政府定罪的人。
但经过朱先生的提醒,春妮已经不会再盲目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论断。
她给两位男士一人盛一碗凉粉,装作不懂的样子:“先生怎么会这么说?俺们老家发大水,跟双城政府有什么关系?”
常先生重重叹了口气,西装先生则摇头说:“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就别操心这些事了。来来来,把蜜饯给我加几颗进去。”
这春妮就不服气了,她冷下脸:“先生这是什么话,我家乡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操心?”说罢怀疑道:“难道你们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西装先生尴尬道:“小姑娘脾气还挺大,你就别乱猜了,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春妮没作声,常先生则打圆场道:“小姑娘,他没别的意思。你现在已经离开家乡,关心这些事除了徒增烦恼,又能怎样呢?”
春妮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可假如你们说的事是真的,我是受害的人,至少得知道是谁把我害这么惨。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忘不了。我和那些死在洪水里的人,总得死个明白,您说呢?”
“然后呢?”西装先生轻轻发问。
“然后,然后……”春妮狠狠咬着牙,想起水里那些无边无际的浮尸,眼底深处泛起血色:“然后我记着,我死死记着!若是叫我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放水害人……”
她没再说下去,两位先生也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西装先生摇头叹息,常先生则点头道:“好,那先生我就对你说句实话。前几日我家里来了个亲戚投奔,他住的地方离水坝不远,你应该知道那个地方,是钟县北郊的黄家村,就在沙河边上。他同我讲,事发前,他从地里回来,曾见过政府军有几辆车载着兵和炮管开向水坝。”他沉默片刻:“我和他,我们的确都不是亲眼所见。刚才的结论,也是我根据各方消息推断而来,但八|九不离十。现在钟县村户十不存一,活下来的恐怕都逃荒去了,想找到见证人,很难。”
“既然你们没人亲眼看到,那会不会也有可能是倭
人轰炸的?”
这次水患报纸上曾做过数种猜测,这也是目前民间报纸上主流看法之一。
常先生指了指天:“小姑娘,战机上天是有轰鸣声的,其声数里不绝。如果真的是轰炸,战机的轰鸣声是最好的预警,村民们一定会奔走相告先躲起来。那天来大水前,真的什么预兆都没有。你明白了吗?”
常先生说得这样详细,不是当地人,或者不是真的去当地走访过,是不可能说得出这些细节的。
事发当天,春妮也曾经过常先生亲戚住的黄家村,如果事情就发生在黄家村在的水坝,她也不可能听不见倭军的飞机声。
这个结果春妮早在那座泡水的临时医院里猜到过,现在常先生再说一遍,不过是对她的猜测加以印证。
她很快平静下来。
这样的表现让两位先生有些纳罕。西装先生问她:“对了,小姑娘,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我叫顾春妮。先生们怎么称呼?”
西装先生说:“我姓张,顾姑娘叫我张先生就行。”
中山装常先生则冲她竖起大拇指:“我姓常。古有关云长千里走单骑,今有小春妮携弟逃水难。你这个小姑娘了不得啊。对了,你怎么没去学校里读书?”
春妮说:“我读过两年蒙学,学校里教的我都会。”
“哦,那你该去高小参加招生考试嘛。”
春妮笑笑,问两位先生:“这还有些花生芝麻碎,两位先生喜欢的话可以往里加一点。”
接下来两位先生又问了她其他的问题,譬如她怎么在学校外头摆起了摊子,一天收入几何,辛不辛苦,麻烦不麻烦。再如这附近环境如何,那些混混有没有找她麻烦,附近的倭国人作不作乱等等等等。
春妮都一一答了。
她原本对这两位先生的身份就有所猜测,见他们后边的问题都在倭军,老师,学生平时的言行间打转,心里就更加有了数。这两位先生必然就是他们等了一上午的贵客,他们这是想在视察之前来一次暗访啊。
她极为配合地有问必答,重点讲述了附近倭国人跟寻常人之间发生冲突后,倭人巡警们时常会越界执法。而英国人大多数时候不止不会管,有时候撞上了还只会和稀泥。
现在春妮的凉粉摊子也做出了名气,两位先生问话的时候,摊子上零散来了三四个顾客。有人听见谈话的内容,附和说:“那些倭国土蛮子霸道得很,先生们注意些,咱们惹不起总躲得起。”
倭国人喜欢穿着大袍袖的本族服装,腰间还系着奇怪的白色布带,跟海城这座时髦新潮的国际大都市格格不入,时常被各国人士嘲笑,还被写成段子放在杂志里。以至于他们面对这些本土人时,总是又自卑又自傲。待到海城被倭国人占领,他们同本地居民的冲突愈演愈烈,大伙对他们都是又恨又瞧不起。
但是,倭人的野心和侵略性有目共睹,这个问题他们不能不提早防备。
提问到最后,两位先生最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站起来,西装张先生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吧。”
常先生则语重心长道:“你还是得读书啊,小春妮,你是个聪明孩子,不读书可惜了。”
常先生没有一开口就鄙薄她现在做的营生,也没有轻视女孩子,这令春妮对他的好感大生,多了几分耐心。
看张先生也赞同地点头,春妮无奈道:“两位先生,我得先管好我这张吃饭的嘴呀。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买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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