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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文远点点头,想起她这时看不见,忙又出声:“可以,等一下。”

春妮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等了一会儿,没见他握上来,不由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常文远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热。

春妮帮他将出口掩好,凑近他低声道:“不过这地方密封性不行,咱们是不是该早点另外找个地方筹备搬家?”

常文远正要答话,春妮突然一把拽住他,将他拉进一面墙背后。两人贴墙而立,春妮几乎被他半拥在怀中,两人如临大敌,却只听一声“喵呜”,是一只野猫蹿下了墙头。

“呃……”春妮哭笑不得,今晚她真有些草木皆兵了。

常文远的表现却比她还夸张,他猛地后退两步:“快回去吧。”

春妮被他带得心跳快了些,不及多想,赶紧跟在身后,离开了这条幽僻的小巷。

直到晚上躺上床时,一个念头止不住地浮上她心间:今天真是个慌乱又奇怪的晚上。

第202章202祖宗

就像投入湖心的小石头,即使有那么一小会儿泛起涟漪,也不足以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多大的浪花。

何况春妮的这片湖刚刚经历过洪水肆虐,余波动荡至今。她不止要在浪大时小心掌舵,即便是在日趋平静的现在,也要足够警惕湖面下的暗流,实在没有闲心再投入精力去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

但有些东西,还是悄悄地改变了。孤男寡女同居一室,男人英俊有风姿,而姑娘青春俏丽,实在让人想刻意忽视也难。

事情的变化在两人同时出门,不经意相撞,却又同时避开的眼神。变化在空气里多出的男士香水味,洗漱间里那一罐夏士莲雪花膏,还有某人坤包里的那支丹祺口红。

一夜之间,春妮忽然就是个大姑娘了。每天出门前,再匆忙她也不再忘记拧开口红,对着镜子轻轻点一点,只添一丝血色。发梢上再别一朵小小的雏菊,或是一小串丹桂,隆冬未至,春意已先吹拂到她发

带的颜色上。俏丽的鲜碧,热烈的火红以及温柔的浅蓝……这是一个大女孩的小小心机。

这段时间,常文远已逐渐习惯步出房门前,先在心底猜一猜,她今天会挽一个蝴蝶结,还是穿山式,还是双飞燕,还是入水龙……不知不觉,他给一墙之隔的那位小姑娘发式起了许多名字,只是一个也没有叫出口,这是独属于他自己的小缱绻。

而那一夜过后,这栋房子似乎变得异常狭窄,哪哪都是另一个房客存在的痕迹。他回来时,草木淡香味先飘进来,而他走后,阳台外的尼古丁味久久不散。

在春妮和常文远结成秘密同盟的这段时间,王老师被放出了监狱。

春妮得到消息,去探望她时,得知她和丈夫一家人已经回了老家,连在英租界弄堂里的老房子都委托邻居租了出去。

同事六七年,她竟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王老师。

春妮有预感,监狱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惜她再见方校长他们时,林老师和他两个人统一口径似的,都说什么事也没发生,让她不要多想,先想办法增加更多的课堂,才是最要紧的事。

目前学校陆续增加了三十多个流动课堂,大部分由热心商户提供。都是东一块西一块,并不集中不说。这么多稀碎的小课堂,极是考验师资力量,牵扯教师的精力,每天老师们奔波在不同小课堂上上课,都要浪费很多时间,再加上小课堂要以商户的经营需求为先,经常上到半路不得不解散。这些问题说起来都不大,累积起来也是严重拖慢课堂效率的存在。

为了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春妮每天往返于各个教学点,即使以她的体力,也逐渐觉得疲于奔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总算得到了疑似王阿进的消息。

消息是毛二娃告诉她的。

那年春妮被救出监狱之后,让毛二娃到他们学校报了个夜间班学认字,还学了点书法运笔姿势。后来他因为字写得好(主要是学会了拍马屁),被川上狱长经常带在身边帮忙誊抄华文文件,竟就此发了家。

毛二娃十分明白上进的要紧,认字之余又学了些简易的倭文,使得川上狱长有时出门也愿意带着他跑跑腿,他借此认得了不少倭国底层军官,这次的消息,便是他从一间郊县的黑狱狱长那里打听来的。

春妮没敢第一时间通知王阿进的家人,因为毛二娃说:“被折磨得不行了,听说就剩一口气。妹子你要去看,赶紧的吧,咱们这就上车。”

春妮只顾得上在路边包圆了一大包红糖烧饼,便跟着毛二娃跳上他的边三轮,紧着追问:“怎么就剩一口气了?二娃哥,你跟我好好说说。”

“这我那兄弟也不清楚,说是人送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几回都以为不成了,却又吊着一条命等到了现在。就是那人脸上像是被狗咬过,又脏得要命,偏偏他还整天昏着醒不来,我那兄弟对着相片看好长时间,也只有五成的把握,不敢保证一定是他。”

毛二娃当上半个狱长秘书之后,人也细致精明了不少,又说:“就是有个事我先说清楚。即便是白累你跑这

一趟,该给的打点也要给到,我不能让人白帮一回忙。”

“那是应该的。大半个月了,只来了这一个消息。是不是他,等我去了就知道了。”说着,看见路边一个药店,唤毛二娃停下来,又冲进去买了点生姜红花三七等药材,连药铺老板娘悄悄留下来给儿子擦的红药水都没放过,扔出手上所有现钱,半抢半买地全卷到了车上。

现在的成药到处都难买,春妮喊出高价,也只搜罗到这些。

毛二娃骑着边三轮,又因身上挂那身黄皮,所过之处畅行无阻。纵然如此,两个人穿街过卡,遇水乘舟,也足足开了一天的车,他才将春妮带到海边,隔海而望,一座小岛已然在现。

毛二娃看了看天色,将边三轮拖到一处草丛中隐藏起来,从座椅下翻出套跟他一样的衣裳,让春妮换上:“岛上两个多月没许人出入,我兄弟也是好辛苦才传消息出来。一会儿天黑了你随我进去,悄悄儿的莫出声,这里看管得可严。要是被发现了,我倒好说,你弄不好就出不来了。”

春妮连声应下,边换衣裳边去看那岛,只见小岛边缘一圈,全部用高达七八米的铁丝网围拢,最上端遍布边缘锋利的薄铁片。俨然是一处防守严密的军事据点,心知他说得不错。

天色黑尽,两人又等了个把钟头。看见一点光束从小岛对面晃过来,上下点了三点,毛二娃扭头招呼春妮:“人来了,走吧。”

对面岛上驶出一条小木舟,撑船的人头戴钢盔,罗圈腿,看见他们只沉默地点了点头,便槁头一点,驶离了岸边。

毛二娃有些不安,递上一支烟,笑着同那人倭华语混杂地搭话:“这位兄弟,你贵姓啊?”

那人接了烟,在鼻尖嗅嗅,却侧开身子不答话。

这时一片月光打来,毛二娃看清这人钢盔下的面目,吓得轻轻一个哆嗦,拽紧了春妮的袖子。

春妮早就看清,这人应是被炮弹炸伤过,下半片嘴唇不翼而飞,另半片嘴唇连同那剩下的半口牙齿一起,在嘴巴的位置组成了一个黑黑的洞口。

她拍拍毛二娃以示安抚,两人跟在那人身后默默上岛。一座至少三层的堡楼兀立在海岛最边沿,绕过堡楼,一些低矮的土房呈两列分列在堡楼后面,应该是原先岛民们的住处。

夜色刚至,除了海风穿过街道的呜鸣声,其他的声音和光亮仿佛都被吞噬了。

毛二娃所说的“兄弟”是这里一个驻岛的倭军下士,他在其中一间民居里等着两人。房子的主人不知被赶去了哪,除了这个下士,房中另一个人偏头躺在稻草铺的床上。

春妮接过煤气灯,往那人脸上照去。纵然以她的见识,也没忍住倒抽一口凉气。

床上那人下半张脸连着脖子的肉全烂了,流着脓水,发出让人欲呕的恶臭味。再看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两只手腕露出白骨,上面的皮肉已经不见了。

旁边,这位下士说:“他送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只剩下一口气,你有什么话赶紧说,说不定今天或明天人就死了。”

“劳烦您,有没有热水?我想先帮他清洗一下。”春妮拂开这人额上的乱发,他确实是王阿进。

“请等一下。”

房屋的主人很快端来热水,另有一小碟盐。春妮从腰间翻出一柄匕首,请毛二娃帮她掌灯,将露在外面的伤口先作了个简单的清创,开始帮他脱衣裳。

王阿进身上还穿着被抓走那天的黑色夹衣,衣服上洇着大片干涸的污渍,已经板结成块,跟皮肤粘黏在一起。春妮一点一点剥下他的衣服,实在脱不下来,就拿匕首割开。

如果不是这具身体时而搐动一下,几乎已经是个死人。

“呜……”毛二娃突然抽泣一声,见春妮看过来,胡乱抹了把眼泪:“我没事,妹子。我就是,就是在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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