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谁比谁公平(2 / 2)
“那花墟集讲的是金孔雀王报恩、有缘人意外重逢,其中一人却已不记得对方的故事。先前我们一同在听风堂吃蟹的那晚,杜老狗也提起过的。奈何听者无心,我就算再如何努力弹拨,你也听不懂我曲中之意啊。”
秦九叶再次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且不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萍水相逢之人赠的一本艳书有深入研读的念头,况且她又不是金宝,平日里压根就不看闲书,看了也未必能有这般丰富的联想能力,这提示对她来说可比杜老狗的卦象更加不知所云。
“你现下知晓了,有件事我便得提点你一句。”许秋迟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些许调笑的意味、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苏府一案,你牵涉其中,我那兄长因此对你多有怀疑、态度冷硬,并非是他‘不念旧情’或是彻底将你忘了,而是因为你们本就不是旧相识。你若因此对他心生怨怼,对他而言多少是有些不公平的。”
他的声音很低,但落在秦九叶耳朵里却如此响亮清晰,听不出半分醉意。
同那欲说还休的花墟集不同,许秋迟在提及邱陵时反而字字露骨,没有半分留白,而她自然也听得明白。
果然居和气生财,果然居掌柜抠门生财。而抠门的人往往不怎么招人喜欢,她这一生能称得上故交的人并不多,是以她将那段自己初入杏林时结下的缘分看得很重,深藏心底多年也未曾忘却。
然而人有时念着一件事、一个人太久,所有寄托已转移到了思念这件事本身上,那件事、那个人反而越来越模糊,待到相见之时认不出或认错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若早些知晓这一切,她说不定也能少些纠结与抑郁。可眼下在经历了这许多波折后,她已被迫学会了接受和释怀,不论当初她救起的人是谁,现下对方又是否记得她,都已不重要了。
而因秘方一事,邱家兄弟如今又再次与她纠缠到了一处,那便是另一段避不开、挣不脱的缘分了。
收敛思绪,秦九叶抬眼望向许秋迟。
“二少爷多虑了。就算是先前,我对督护最多也只是有些失望,谈不上怨怼。眼下我与他经历了这么多,早已不太计较先前的事,至于二少爷……也该学得坦诚些,毕竟你身旁已有佳人陪伴,同其他女子攀扯一段旧缘,也并不能解你无处宣泄的情感。”
她话一出口,一旁的姜辛儿瞬间涨红了脸。
“我、我和少爷不是你想得那样……”
她急着否认,许秋迟那张锋利如刀子般的嘴却消停下来,多一个字也没有解释反驳。面摊再次变得安静,不知是酒香醉人后的沉默,还是偷听者聚精会神的沉思。
秦九叶压根懒得去看那些面孔上的神情,一把抓起桌上酒碗一饮而尽。
“二少爷喝多了。明日酒醒,可别后悔。”
她撂下狠话便急匆匆离开了面摊。
姜辛儿望了望天色,有些担忧地开口道。
“雨瞧着像是要下大了,秦姑娘一个人回去……”
“关我什么事呢?人走哪条路都是自己选择,大家各凭本事。我只负责将由我引起误会的部分解释清楚,至于旁人……便自求多福吧。”
许秋迟说罢,打了个酒嗝,缓缓躺回那张扑了软垫的条凳上。
作为一个看不顺眼且关系不怎么好的亲兄弟,他也就只能帮到这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变得稠密起来,雨声淹没了交谈声,各家摊贩再续一盏油灯,吆喝过路行人进来躲雨。
一街之隔的巷口,灯火寂寥处,年轻督护立在小酒坊前一动不动。
新打的梅子酒半刻钟前便送到了他手中,他却始终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他的背脊依然挺直,如玉的侧脸映上了些许灯火暖色,撑着油伞、结伴夜归的女子嬉笑着冲到屋檐下躲雨,抬眼瞧见那男子清俊出众的模样,不由得偷偷低声议论起来:九皋城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个出尘人物?却不知是哪家的儿郎、有没有心上人呢?
终于,一个簪花女子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方要打趣一番,那男子已拎着酒坛、一言不发踏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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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叶一口气走出三道街口,只觉得雨似乎越来越大。
迎面打来的雨水将她那一团浆糊的脑子吹打得清醒了些,酒气散去,她突然便觉得身上有些微凉。
连日落雨,哪里都又潮又闷,人们窝在家中不肯出来,街上晃荡的人比往日少了许多。
夜色被雨水冲刷得漆黑如墨,在暗巷弄堂间流淌,打湿过路者的衣衫和鞋靴。
秦九叶脚下越来越快。
李樵的叮嘱在脑海中徘徊,她先前被那恶霸苏凛堵在巷中似乎就在这附近,此刻旧地重游,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条长长的巷子深处有尾随她而来的脚步声,可等她停下竖着耳朵去听,那动静便又没有了。
怪就怪她大风大浪里走了一遭,结果反而在这一刻懈怠了,这要是寻常宵小也就罢了,若真遇上那杀害老唐的凶徒亦或者天下第一庄的人,她岂不是……
秦九叶惶惶不安地回头确认着身后,冷不丁一道人影从前方巷口的阴影中走出,也没撑伞、直愣愣地站在雨中。
秦九叶吓了一跳,勉强稳住身形,刚要大喊出声,勉强看清那人身形面容后才迟疑着确认道。
“督、督护?”
对方没说话,只向她走近几步,秦九叶看清后这才长松一口气。
“这附近有些黑,我一路听到些动静,吓得没敢吱声,还以为……”她没说下去,显然不想旧事重提,但见对方沉默的样子,不由得下意识问道,“督护怎地一个人跟了来?可是出了要紧事?”
邱陵没有说话,只定定望着眼前女子。
他从没有这般大胆、这样一眨不眨地打量过她的面容。他总觉得那样的注视是不妥的、欠考量的。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他还记得他们两人初遇的那天。
夕阳正在落山,他由东向西、在桑麻街上策马飞驰,猝不及防与她相遇,只得纵马跃过她的头顶,然后回头望去。
她身形瘦小,背着一个破筐,在阴影中有些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可望向他的一刻,眼睛中像是有光升起,灿烂过她背后的夕阳。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也是过了许久才发现,他竟将那一幕记得如此深刻。
只可惜,那时他的眼神连多一刻停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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