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廿载官子(2 / 2)
“然后呢?你有没有去找过他?”
“他被带走后,我养好伤离开了后山,却不敢轻易抛头露面,只能如地底蝼蛄般不见光地活着,待有机会再回到陵湖的时候已是半年之后。书院里又换了一批教习,我小心托人打听,只知道他并没有被处死,只是人疯了,东躲西藏一阵子后便从陵湖消失了,再没有人见过他。”
公子琰垂下头去,即使身体衰败残破,这具身体中的灵魂却仍带着往日高贵倨傲的记忆,只是此刻愧疚与负罪的沉重已彻底压垮了他。
“我那一生与人为善的老师,最终竟是如此度过后半生的。这院中之人所经历的一切我都一一经历过,然而晴风散之痛、秘方之苦、乃至日夜不休的追杀都不是我此生的地狱时刻,我的地狱时刻便是与老师重逢的那一瞬间。”
李樵因公子琰暗算卷入秘方一案,如今半人不人、半鬼不鬼的公子琰是丁渺一手造就的,而丁渺的悲剧又是因为当年的甲十三。如果说一切的一切不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那孟珂又算什么呢?他究竟做了什么恶事,需得用这些年的痛苦折磨来偿还呢?
秦九叶望向那排缺了口的画像,眼前不由得再次浮现出杜老狗那张从来脏兮兮的脸。
因为画像遗失,那些人想要抓他逼问之人才会无从下手。但也因为连一张画像也无,人们关于他的记忆终将变得模糊。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晓当年的孟珂是何风姿,而那个高洁的灵魂又是否还在杜老狗的身体里。他就像瓦上霜雪,只有某日抬头注视过的人才记得他的模样。
缺失的画像、失智的故人,无人能证明那段师徒情谊,但这一回,她却不再质疑他口中所说的一切。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朋友吗?”公子琰抬起头来,讲述往昔的情绪已尽数褪去,他又变回了那个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暗庄之主,“朋友之间自然应当坦诚相待。更何况……若要接手这里,你总该知晓我做这一切的初心。”
饶是心中有过千百种猜测,听到对方轻描淡写说出意图的那一刻,秦九叶还是不由自主地退开半步。
原来这才是对方步步为营、设计将她拉入这院中,又辗转道出杜老狗过去的真实意图。
公子琰要她为杜老狗乃至整个川流院负责。
“我看你着实病得不轻……”
“别急着拒绝。我有把握向你开口,便有把握你终会答应下来的。”
秦九叶定了定神,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你错了。我自己都活得艰难,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也当不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世人哪有几个真的见过活菩萨的?不过都是你这样的普通人罢了。”公子琰大笑,声音中有种看破一切的痛快悲凉,“过往数十载,我见过的聪明人、大英雄、野心家不计其数。他们或许本领非凡、天资卓越,但唯有在坚持这件事上,甚至不如那夜夜走街的打更人。而川流院要做的事,那些所谓的聪明人连一月之期也坚持不了。只因这世上能成大义者,或多或少都有些许愚执。”
好一个愚执。
秦九叶有些哭笑不得。
从前只有人说她是穷死鬼磨出来的骨头、饿死鬼填的肉,还从未有人用“愚执”二字来形容她,而她一时竟分不清这算是夸赞还是诋毁。
“世人趋利避害,所谓“愚执”也是需要本钱的。而我全部身家也只得一盒碎银和村里那两间半破屋。除了行医问药,江湖之事、朝野之争都一概不通……”
“不错。你要研究秘方、对付丁渺、游走江湖与官家势力间而不为之左右,仅凭一人智慧与能力是做不到的,这便是川流院于你而言的意义。”他说罢转动手腕,书墨方成的那张纸被轻飘飘递到了秦九叶面前,“我将这些年积攒的一切尽数交于你,你可随心调配这名单上的人,用以完成我们的承诺。海纳百川流于此,我将它们藏在心底、从未落笔纸上,你看过后将这纸烧了,它们便属于你了。”
秦九叶望着那张纸,迟迟没有伸出手去。
从开始在丁翁村做生意的那日开始,她学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任何东西都是有价码的,想着占便宜,日后总有一日要还的。
“或许你看错了我,你口中说的那些事,我并不在意。我只在意我赚的银子,我只在乎我身边的人……”
“你若对这些毫不在意,为何要让熊婶换了滕狐的方子、重新煎药给那些院子里的病人?你若对这些毫不在意,我同你说起丁渺的事的时候,你为何独独问起那卖炭翁和他孙女的下场?”
公子琰轻轻抬手指向窗外,院中那脑袋有些不大灵光的夫子已不在原地,只留树下那只脏兮兮的鞋子和树干上那枚已经风干的蝉蜕。
“他与你非亲非故,只是因一桩案子短暂有过交集的陌路人,真要深究的话,他甚至还间接害死过你的朋友。可方才我踏入院中的时候,你又为何要挡在他身前?”
秦九叶没有回答,但她知道自己的沉默已经给了对方答案。
公子琰笑了,指向窗外的手落下、一锤定音。
“你一定在心里唾骂我的无耻,不甘心被我这样的人捏在手中。但你无法违逆你的本心,就像当初我的老师一样。你就是川流院的下任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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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觜淀形状狭长的堤坝犹如一把杀鱼刀破开?江这尾灵鱼的鱼腹,与不远处绵延不绝的竹海隔江相望。
长堤尽头,一身黑衣的年轻督护立在风中,眼前闪过的是那女子走入竹林深处的那一幕。
他不知道对方在公子琰那里究竟是会寻到答案还是更多疑问,先前的种种猜测日夜在他心底发酵,令他越发坐立难安。他还从未遇到过似丁渺那般阴诡狡诈的对手,对方像是这居巢深山中经年不散的一团雾气,令人看不透又摸不着。他一定遗漏了什么,是那些经由狄墨之手送入江湖各门派中的大庐酿,还是那七艘包抄九皋又被他截下来的船……
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没有习武之人特有的谨慎,反而带着几分懒散。
邱陵转过身先一步行礼道。
“见过谈大人。”
谈独策点点头,视线不由得在对方身上徘徊一阵。
短短几日时间,这邱家两兄弟齐齐消瘦了一圈,身上玉带都长了一截,走动间空荡荡的衣囊间似乎装着主人弄丢的三魂七魄,瞧着莫名有些心酸。
“二少爷不是一早托姜姑娘传过信了吗?秦姑娘在川流院一切安好,你也应当放心了。”
邱陵没有再望向竹海,半晌才沉声道。
“我是为掌握川流院的动向,不是为了旁的。”
嘴硬的话落在耳中,眼前又闪过那位闭门不出的邱家二少爷,谈独策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似乎也被这年轻人的愁绪侵染了。
“现在的娃儿怎地都如此心口不一、言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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