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剑走蜻蛉(2 / 2)
“为师将稽天剑交予你手中时,是如何同你说的?”
受剑之日种种浮现眼前,邱陵垂下头、一字不差地复述道。
“师父告诫弟子,稽天剑承天子恩泽,有稽度清浊之责,威严不可侵、清正不能移,不可沾无辜之人鲜血,不可染权势污浊之气,除佩剑之人外不可假借他人之手,红障为戒,日夜守心。”
红障水火不侵、确实难消,但就是这看似顽固的封印,实则只需掌心温热便可褪去。
而这个秘密,那向来有些话多地昆墟之主并没有说与自己的弟子知晓。
袁知一睁开一只眼、偷瞄弟子面上神情,声音依旧充满威严。
“既然破戒,自然是要罚你的。但领罚之前,你难道不该向为师坦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昆墟三郎最是尊师重道,相比那叛逆的大师兄、冷情的二师姐、油滑的小师弟,断玉君简直可以称得上忠厚二字。然而此时对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交待一句,微微俯首的身影倔得像块顽石。
自己收来的璞玉,就算再不灵光也得咬牙琢磨下去。袁知一屏息蓄力,决定徐徐图之。
“是男是女?”
对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答道。
“是个女子。”
肺腑间的浊气一扫而空,袁知一只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女子好啊!快和为师说说看,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可有婚配?喜欢吃甜还是吃咸?你们认识多久了?现下发展到哪一步了……”
愣怔片刻,邱陵终于抬起头来,瞧见自家师父面上那兴奋模样,哪有半分要追究他的意思?自知又被耍弄一番,他转而变得有些无奈。
“师父,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为师想的那样,那究竟是哪样?你不喜欢她吗?”
断玉君如玉般清冷的脸庞第一次有了些别的颜色,声音也有些异样。
“……喜欢。”
袁知一望着自家徒儿脸上神情,一瞬间只觉得心花怒放、暴涨十年功力。
“问题是什么?有什么问题是为师不能解决的?这天底下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她不喜欢我。”
白胡子老头直指向天的手指弯了弯,怒张的须发也瞬间服帖了许多。
那确实是……没得办法。
半晌,他一屁股坐回冷硬山石间,像一团发过了头的老面团,塌缩回了最开始的模样,只不过这一回,他的目光空洞了许多,开口时声音中有种悲凉。
“我可怜的徒儿,真是命苦啊。是为师对你不住,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一门心思教你剑法,让你那不着调的师弟带你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他说完这一句,鼻间已有哭腔,八九十岁的人,竟同个孩子一样,说哭便要哭了。
悬崖边的顽石从
一块变作两块,晨曦的光终于在天边亮起,将那两道影子拉长、再拉长,也将清冷孤寂的味道绵延下去。
百步开外、怪石松下,板凳来宽、一丈来长的石头尖上挤着三个人,他们不约而同望着远处山崖上那两个身影,心中却各有各的想法。
“这般躲着我,定是在同师父告状、说我坏话。”
呈羽半眯着眼,随手拨弄着肩头露出的弓弦,语气听不出是否在抱怨。
她身侧站着个玉面青年,负手闭目立在风中,正是昆墟大弟子翁小海。
“三郎从不背后诋毁他人。你若不信,离近些听听便知。”
蹲坐在一旁的第三人闻言当即笑了。他生得有些浓眉大眼,又做牧童装扮,笑起来左脸颊有个很深的窝。
“师姐只是气恼师兄不同她一条心,不过我倒是觉得眼下这事同师姐没什么关系。”九方青青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摇头叹息道,“剑习得好有何用?官做得好又有何用?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相知相守,身为昆墟中人,他实在太失败了。”
他此言一出,身旁两人不约而同望了过来。
“愿闻其详。”
“近前来。”九方青青勾了勾手指,声音越压越低,“先前不是正好路过川流院吗?这便听了些趣事……”
风有些大,悬崖之上的一对师徒听不见那风中私语,亦或者心绪不在此处,听也听不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悲戚情绪随着眼泪流失缓和些许,袁知一举着帕子擤了擤鼻涕,终于闷声开口道。
“你可知晓,为何你的剑?上雕着的不是旁的、而是一只蜻蛉?”
邱陵面色仍有些沉默。他不明白师父为何悲泣,但却感受到了其中情绪,闻言顿了顿后才谨慎开口道。
“师姐曾说,蜻蛉即是轻灵。师父是希望我将剑走轻灵的昆墟剑法发扬光大,所以将它刻在我的剑?上,时时刻刻提醒我。”
“你师这几年同书院那帮人走得太近,胡说八道的本事长进太快,连你也给带进沟里去了。”袁知一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转头望向他,“你师姐是你师姐,你自己是如何做想的?”
邱陵顿了顿,如实说道。
“蜻蛉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山野溪流旁常能见到。弟子以为,师父是要我时刻警醒精进,不要妄大自满……”
“在你眼中,为师便是那样一个刻板无趣、时时说教之徒吗?”
袁知一忿忿不满地摊开双手,那不知所措的弟子只得再次垂下头去。
“弟子愚钝,还请师父明示。”
天边渐渐亮起来,袁知一绵长的吐纳在风中溢出一缕细烟。
“我为此剑刻下蜻蛉,又将它赐予你,是希望你有一日能真正脱下月甲,过上另一种轻灵自在的人生。当初在那剑?上印下红障并非对你设下戒律,而是对你的一种考察,看你是否有破除规则、斩断过去的勇气。可惜过往这些年,你被束缚在原有人生中太久,连抹去这小小一个红点的勇气都没有。”
另一种人生吗?
可是师父……或许他生来便不配享有那样的人生。
“弟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人强迫我这样选择,我也并不后悔这样选择。”
“并不是苦修就一定能增进功力,并不是受难就一定能洗清罪孽,并不是独行就一定能活得自由自在。为师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要探寻穷极之境,到头来才发现不论是逐鹿问鼎、还是放手而去从无高下优劣之分。戴玄履黄不易,能随心而活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为师希望你终有一日可以拥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不管那样的人生是否同你预期中一样。”
冷风吹起崖间枯草毛茸茸的种子,芦花般飞向渐渐亮起的远方。
蜻蛉之所以能纵风而起、灵动自在,是因为它本就轻如鸿毛。
细小脆弱、却能游走剑锋之上。
正如她其人。
这才是过去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里,他不由自主被她吸引的真正原因。
原来她身上有的东西就是他一直以来寻求的解脱之法。就算如今她对自己已无男女之情,但在她带着善意闯入他世界的那些时日里,她已在不知不觉间抹去了压制他十余载的沉重宿命。
远处的天已彻底大亮,绝壁下一蓬乱草中,有个身影正不断跺着脚、搓着手,听到动静才转过头来,竟是陆子参。
冷风吹得他直流鼻涕,他将自己那魁梧的身体缩在乱草碎石后,见到自家督护独自归来、这才连忙迎上前去。
“督护一切可好?”
邱陵的面色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霜,某种难以抉择的矛盾自内而外透出来,使得他比以往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沉重。但他的头脑仍然清醒,望见陆子参的一刻心中已然猜到一二,当即不答反问道。
“可是许秋迟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尽管知晓这件事瞒不了太久,但陆子参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样快,那张脸肉眼可见地涨红了。
“二、二少爷私下寻了船,天没亮便离开了,临走前托我将这个交给您。”陆子参有些磕巴地说着,随即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川流院中有出入天下第一庄后山
密道的地图,应当是那公子琰任山庄影使时、为缉拿出逃者绘下的,之后又为川流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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