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1 / 2)
第二天,唐晔一早醒来,并不是自己的意愿。
爱穿木拖鞋的爷爷已经好几次踢踢踏踏地在他房中出入了,最后一次,甚至毫不留情地拉开窗帘。
少年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头装睡,那老头竟毫不留情地把被子扯走。孩子假装因寒冷而捂着嘴咳了几声,老头儿立即大声在他耳边说,“今天温度,22至28。”南粤的天气,真就是昨日秋霜,今日酷暑,“起来,别装了!”
唐晔只好揉着惺松的睡眼:“爷爷,早安,您这么早呢?”
“还早!门口那株龙眼树的叶子,都让我薅秃了。”
“那儿还有棵桂花呢!”
“不行,桂花岂可能随便攀折。龙眼,嘿,我可不期待它能给我结啥好果子。”
“您整天光逮着它一棵树薅,是棵树都不爱给你结果子了好不。”
“起来起来,有好东西!”
少年连忙求饶:“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老头儿才哼了一声,背着手走出去。
唐晔起床,仆妇为他整理了一下素白色交领睡衣,他自己又再次把领口扯得更密实些,就学着爷爷那样,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往庭院出去。
“什么好东西啊?”孩子四顾,与往日并无不同。仆妇为孩子在亭子中备下点心。
唐万里坐在一旁,哼唧了一下,“能见光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老人拂几下袖子似是催促。
“神神秘秘。”唐晔甜美一笑,如了老人家心愿,简单吃了几口便起身跟他同去。
唐万里把他带到藏书阁,唐晔跟在军人复员的壮实的老人身后,吭哧吭哧地爬到顶层的小阁楼。老头儿还要装模作样合上门,让孙儿也戴上手套和口罩,这才从恒温箱里拿出一卷画。
唐晔定睛一看,不禁抿紧了嘴巴:“这,这东西您怎么弄得来?它应该在??”
“对,哟,反正我就弄到了呗!可惜呀,破成这样!”
“花了多少钱?……我倒是知道它在黑市被拍卖的消息,但不知是真是假。”
“那你现在看到了?!”
“可惜,是个残卷。”一边叹息,孩子一边拿着放大镜,好好鉴赏这幅已经破烂不堪的绢丝画作。
岁月的痕迹在画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但依稀可见曾经的艳丽与辉煌。画面中的女性人物仿佛在向他诉说着一个个聪慧勇敢的古老故事。
末了,孩子由衷感叹道:“顾恺之的线条运用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他巧妙地运用线条的粗细、浓淡和转折,将画中女性的身姿、气质和神韵都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线条的流畅与张力,不仅赋予了画面生命力,画中人物更是栩栩如生。令人惊艳啊!”
的确令人惊艳!
他全神贯注观赏这幅古画的同时,唐万里也在认真观察他。
老人不禁得意地感叹,这孩子正是自己亲手雕琢的作品,像极了晚星,完美无瑕,满意至极。
只可惜……若能向天再借百年,不,八十、甚至五十年足矣。
老幼相伴数十年,最后顺应天道,黑发人送白人。
但现在这样,就算了吧。
唐晔见祖父许久未曾答话,便抬头看了看祖父,目光相接的一刻,看见祖父眼中的防备与疏离。他略为茫然放下手中的放大镜,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心思一转,马上摆出甜甜的笑容:“爷爷,我很喜欢它。能看到这幅画,三生有幸。”
“嗯哼,好!三生有幸!”唐万里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枇杷树亭亭如盖。
唐晔还呆在书房里翻着古籍,忽然有张纸片从书中飘落,他捡起来一看,发黄的纸上有着一排排大小不一的毛笔字:“我是唐晚星大魔王!”
“我爸最宠我!”
“我哥是个蠢才!”
“练什么毛笔字,还不如去睡觉!”
他看着亲生父亲的稚嫩的字,不由得笑出声来,原来爸爸小时候也有着这么有趣的童年呢!只可惜他出生时,爸爸已经不在了。
哦,他还是有爸爸的,就是他的伯父,唐山海,唐天的父亲。
他的笑声惊动了不远处练字的唐万里。看到这孩子的笑颜,唐万里忍不住笑着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身边。
唐晔扬起手中带给自己欢乐的纸片,想博爷爷一乐。
但当唐万里看到这张纸时,他的脸色一变:“哪来的!给我!”一把抢过来揉成团,然后凶巴巴地吼道:“给我滚!”
少年不敢申辩,也没有用,他只能落荒而逃。
Nuit,你知道吗?今早我们明明相处愉快,我以为爷爷还是很喜欢我呢!
正如去年12月末、参加完唐天的生日会,晚上回到大宅,跟爷爷说起“父母哥哥”的事时,许是自己说得太过欢乐,过了几天,爷爷就把自己送给他们家。
为什么要我顺从、却不允我自在?要我敬爱、却不应我期待?
今年的元旦刚过,唐晔就开始了在“爸爸妈妈”和“哥哥”家的生活。
唐晔带来的只有一个书包和一个小拉杆箱。打开里面,就几件衣服,电脑,平板,电源,仅此而已。
归秀兰让家里常驻的几个阿姨都过来向三少爷打招呼:“这位是刘姨,以前是你笑姐姐的保姆,现在是管家;这位是张姨,平时主要负责爸爸和我那一层的所有东西,这位是吴姨,吴姨从小照顾你哥哥长大,这位是黄姨,是我们的厨师,这位是陈姨,主要负责家里的卫生、跑腿采买什么的,这样吧,陈姨最近负责照顾三少爷。另招到人了再说。”
唐晔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向母亲和那位方脸大块头、看上去特别忠厚的陈姨点点头,表示自己认得了。
倒是方源怕唐晔在这里没人照顾,便说道:“大太太、容我说一句,三少爷自小体弱,可能需要找个懂医疗护理知识的人跟着照看才行。而且……”
归秀兰大手一挥:“小天从小也是这帮人跟着,还不是这么长大?”
“可是……”
“这样吧,方助理,您要是有事嘱咐,您直接跟陈姨说吧。其他人散了。”
“这老陈摊上事儿了,老太爷那儿送了尊佛过来。伺候好了那是份内的事,伺候不好那可是要命的。”
“不也就一小孩,我看脾气倒是不差。怎么就难伺候了?”
“这小孩看着就阴森森的,听说小时候是早产儿,身体弱得很。动不动就病,一病大半个月。今天那个方先生交代老陈的话,要注意怎样怎样的那些,谈了大半个小时,你说这还不难伺候啊?”
“所以当时夫人才不要他?”
“夫人夫人,你是不是傻,你难道看不出,他与夫人、甚至与我们老爷,都是两个字??不!熟!”
“啊?那他是谁的小孩?”
“嗯呵,连夫人以前都私下称他为私生子,你说呢!”
“私生子,又不是我们老爷的,难不成,是老太爷的?”
“你们闭嘴吧!安静做好份内的事。”刘管家过来打断这两个无聊的同事。
第二天醒来时,唐晔听到楼下闹哄哄的。他一步一步探身下楼梯时,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已经围在饭桌边正在吃早餐,三四个仆人围着他们打转。
唐天一边左手吃面包,吴姨麻利地抓起他的右手臂塞进校服一只袖子;这少爷右手捧起牛奶喝,吴姨又利索地把他左手塞进另一边袖子;他又咚咚咚地跺着两只脚叫道,“我今天要穿那双白色的新球鞋,我不要这双,赶紧给我换!”
这边,妈妈归秀兰正对着电话在发火,见唐天还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稍微挡一下手机麦克风又吼了唐天两句,再对着手机风风火火地继续说下去。
唐天觉得被妈妈批评得太憋屈,撞进刚才一直举着报纸、把自己与外界隔断开的唐山海怀里寻求安慰,却没留意到唐山海刚刚端起一杯咖啡,他这一撞,把咖啡撞得洒在唐山海的胸前。唐山海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又急匆匆查看儿子的头和脖子,有没有被咖啡烫到。
归秀兰放下电话赶紧拉起丈夫去换衬衣,一边还安排着司机送唐天去上学的事情。
大家纷纷站了起来。
突然,吴姨那尖利的声音响起:“三少爷,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大家才抬起头看着这个外来的男孩。六七个人像被施了魔法定住一样,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唐晔对着大家笑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对名义上的父母和兄长恭敬地问候早安。但除了唐山海,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片刻之后,归秀兰才骂着陈姨:“作死了你,干嘛不去叫三少爷起床?”
陈姨委屈地回嘴:“那个方总昨天说,早上不要催促他起床,让他睡到自然醒的,这不,一干活回头我就把这事给忘了。”
唐天便叫道,“妈,这不公平,为啥我早上就得起得比鸡早?”
“你问我?问你爷爷去!谁让你读书不争气不会讨你爷爷欢心啊?”
“我管那老头子干嘛呀,能讨你欢心就行了呗。”唐天对着妈妈甜甜笑道。
“就你嘴巴像吃了蜜似的!快上学去!老公,快去换上我前天才给你新买的那件衬衣。”
“放在哪?”
“哎,我给你拿吧!”
她挽着唐山海的手臂,两夫妻从唐晔身边经过时,唐山海随意说了一句,“小晔,要吃什么早餐跟黄姨和陈姨说啊!”
唐晔低声应了句,“好。”
等到三个主人离席,保姆们也开始收拾桌子。陈姨过来问他想吃什么,他看了看桌面,随口说,“面包。”
陈姨端出两片烤方包和一杯牛奶,放在男孩面前。男孩闻了闻,看了她一眼,说,“请您下次不用给我准备这种牛奶了。”
“小孩子要多喝牛奶,才能长得高长得快的!”
“我对普通牛奶过敏,只能喝水解蛋白奶。方伯伯应该和您说过的。”
“哦,对对对,我忘了。我回头和太太说去。”
“谢谢。”小孩有礼貌地说着,拿起烤得有点焦的面包,就着温水吃了起来。
没有了别人,这个早餐吃得一如既往地安静。
他吃完早餐,唐山海夫妇也已经各自回公司去了,没人记得经过餐厅时跟他告个别。他在自己房里过着和往常一样无聊的上午。
中午1点多,他在偌大的新家里穿行,安静的走廊里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他下了一层楼,平时在爷爷家,他一坐到饭桌就有仆妇为他送上餐食。现在在餐厅里,他没看到任何摆放好的食物,也没见到任何仆人。
他听见厨房的方向有说话的声音,便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那边的一扇门。
没有人回答,他轻轻地转着门把手。门开了,哥哥的保姆吴姨和负责煮饭的黄姨正在坐在工作阳台的一张小折叠桌边聊天。小孩有礼貌地对她们说,“你们好。我想吃午饭。”
那两个仆妇被开门声打断了谈话,停了一下,又像没见到他一样,继续说着刚才的话题。
小孩提高了一点音量:“黄姨,我现在想吃午饭,请您为我准备一下。”
被主人家小孩点到名的保姆黄姨很是不爽,重重地把茶杯拍到桌子上,对这小孩蛮横地说,“刚才问你又不吃,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了,没饭吃!”
他回想起陈姨一个来小时前上来叫过他吃午饭,但他还没饿。“我平时都是饿了才吃的。”小孩有点委屈地对黄姨解释。
“你饿了关我屁事!老爷、太太和少爷中午都不在,我们平时也就12点钟随便吃吃,偏你来了就得要我随时做饭。”她说话粗声粗气。
小孩冷冷的,定定地看着她:“黄姨,这是您的工作,请您现在马上做午饭。”他幽深的眼睛一直盯着黄姨的脸,让这保姆心虚起来。
旁边的尖嘴猴腮的吴姨拍了她手臂一下,用家乡话劝说,“去吧去吧。毕竟是老太爷家送过来的人,别把老太爷惹不高兴了,老爷罚我们。”
黄姨一边起身一边用家乡话回应吴姨:“不就一私生子,还不知是谁的种。这么难搞。”
很快,她随随便便炒了一个青瓜炒肉片,又煮了个鸡蛋面,就算是打发了这个小孩。
唐晔夹起了一块炒得硬梆梆的肉片送进嘴里,嚼了几口就吐了出来,真难吃,又咸又柴!他就着面条里的热汤把青瓜吃掉,又吃了鸡蛋和几口面条,就告诉黄姨,自己吃饱了。
黄姨许是刚才被他盯那一眼吓到了,又或许是想到他是这称霸南方的万里唐家老太爷的爱孙,当着面倒是没说什么就把东西收拾进厨房,但一关上厨房的门就开始骂骂咧咧:“做了又不吃,拿人来消遣。”
吴姨在她旁边出主意,“不如晚上跟太太说说?这小孩难伺候。”
“太太?难道太太就敢不听老太爷的?真是送了尊佛过来,讨厌死了。陈家的倒个垃圾倒了多久,还不回来。明明就是让她看管这小孩的,就应该她做给他吃。”
“早上不是说那小孩喝不得普通牛奶么?刘家的给了钱让她赶紧先去超市买一罐那种特殊奶粉,说,别让大宅那边知道他连奶都没得喝。”
“真是难伺候!”两个老乡一边做着家务一边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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