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缘灭(1 / 2)
钟淮安要死了,她从来没有像哪一刻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
永安殿未落锁,宫人们弥留之际滚烫的鲜血从皑皑白雪下蒸腾而上,有食腐鸟寻味从廊下飞过,又被羽箭一击毙命,连最后的哀鸣都未来得及发出。
宫门未开,木窗也只留了一条缝,阳光透过狭窄的缝隙艰难地挤进来,勉强在红木案几前留下了潮湿黏腻的光影,钟淮安歪歪斜斜地靠在软塌上,往日里前呼后拥的长公主,此刻身后却只站了一位宫人。
“我原本以为这一生过的不算可悲。”
“虽为公主,却没有囿于后宫;虽是谋臣,却未被圣上猜忌;我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上好像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我与王共天下,如果不是那个人,我本该如此一生。”
钟淮安声音偏冷,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勾出容祈安的名字,和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细雪,满殿都是被冻上的灰尘。
“说来可笑,我是王朝第一位公主,生于世家倾轧,自幼便被灌输了辅佐皇帝之责,时局纷乱,群狼环伺,最开始的时候,我与阿泰连奏章都只能看批注过的。”
“我汲汲营营走到这一步,而容祈安又是那么轻松就让我功亏一篑,可他明明才是野心勃勃妄图颠覆社稷的那一个!”
坠露站在她身后,模糊的铜镜里还映着钟淮安并不端庄的姿态,回忆里执掌生杀的钟淮安与现在叹息的她重合,竟让坠露恍惚起来,满宫都知道,长公主逃不掉了,映着残雪的刃已在房梁上挠出刺耳的啸鸣,坠露眼眶发红,钟淮安却轻笑:
“坠露,我好后悔。当年泰和殿上,为什么没杀了他?”
钟淮安掐一缕白雾望天,声音也飘渺如烟:“坠露,你说,这一局,本宫还能赢吗?”
“殿下......”坠露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昂贵又脆弱的丝质布料在她指尖被破坏了结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吉人自有天相。”
钟淮安却笑了一下,其实她们都知道,已成定局。
*
细数钟淮安这一生,好像没有过过一天轻松日子。
在别的少年恣意洒脱欢声笑语之时,钟淮安在御书房与笑里藏刀的重臣周旋,为一点微不足道的权柄在泰和殿伏低做小,她跳过了天真无畏的童年,一步便跨入了成年人尔虞我诈的世界。
钟淮安不光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也是那个尚不满启蒙之年的幼帝唯一的依靠。
可她再努力,也不过是世家眼中一颗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长公主的笑话。
但钟淮安不是个认命的人。
昔日同窗带她偷偷出宫游玩时抚开了她皱着的眉心:“桢桢,朝堂自有那些大臣操心,你不必如此辛苦。”
钟淮安只是摇头:“谢远,你不懂。”
那个无忧无路的安勇侯府小世子沉默了很久,然后拍了拍钟淮安的肩:“没关系,我会帮你。”
于是从不站队的安勇侯府变成了长公主派系的中坚力量,而谢小世子也在短短七年内,用洒满了边关每一寸土地的鲜血证明了自己,成为了敌国闻风丧胆的谢将军。
后来年迈的托孤大臣擦了满头的汗,语重心长道:“长公主,陛下将要及冠,这些年您殚精竭虑,于国于民都无愧于天地,只是您手腕太过强硬,世家怕是皆怀恨于心,若是不急流勇退,恐怕......”
钟淮安剪了灯芯,摇摇晃晃的烛火将她的脸映得通红,她道:“大人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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