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5(1 / 2)
055
片刻之前,城楼上,冷风如刀刃,以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飘,熔万物为白银。
每个人的头上、肩上,都落了薄薄一层霜白。他们都注视着尽头的城楼。
目之所及的尽头处,有一女子纤细清薄,乌发红衣,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她背后是十丈高的城墙和一望无际的暗夜,一张白生生的脸面对众人,不言不语,似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鬓发间银饰闪烁,眉睫旁垂落长长的银色细链,被风吹得摇晃不止,让人一时间难以看清她眼底真正的神色。
“现在怎么办。”
士兵们握着刀戟,站在原地踌躇不前,不敢靠近。
陛下的旨意是砍杀那红衣少年,少年却不知所去。
这南照王女他们着实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对方站在那城墙上,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他们若是贸然靠近,万一她一受刺.激或者脚下一滑,直接坠下城楼……谁担得了这个责任。
众人拿不定主意,只好望向他们的王。
谢不归难得一身玄衣,衣袖宽大,外罩同色大氅,想必是不愿让人看出他身负重伤的事实,动摇军心。
男子眉眼清冷疏离,面冠如玉,眼眸深浓,如周遭化不开的暗夜。
芊芊看着他还未开口,便听见那道冷冽的男声破空而来,分金断玉。
“这样的把戏玩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吗。”他蔑然冷笑,“祝芊芊,你不腻吗?”
她一怔。
倏地轻笑,是了,她骗他太多次,太多次了,已无法让他相信她了。
眼眶微微湿润,她不再看他,在那仅有方寸的青砖上转了下身子,垂眸看着那过于遥远的地面。太遥远了,即便是南照最强悍的士兵从这样的高度看去,都不过一粒棋子大小而已。
害怕吗,芊芊。
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该有多疼啊。
身子……会摔碎的吧。
悠然以后要是知道她娘是这样死去的,该有多难过、多痛心。
可今日她不如此,悠然就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了。
南照的将士们,也无法与他们的妻儿团圆。
她所深爱的人啊,都会失去他们的生命。
求和的,不得不战;求生的,不得不死。
大抵是天意如此。
可是…
…总要有人得偿所愿不是吗。
飞雪漫天天地缄默。
不论是城墙上的人还是城墙下的人都意外安静下来。
尤其是南照三军祝拂雪和环绕他的亲卫自不必说抱着同袍尸首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一脸麻木的、依旧手握刀兵坚定站立的……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城墙之上。
方才他们看到了一抹红影坠落下来被猛犸象稳稳接住。
“太好了大将军少祭司救下了王女!您不用受那狗皇帝胁迫了!咱们少祭司既然兵行险招救下王女定做好了万全准备想必不久后也能成功脱身。”
终于一名亲卫率先开口激动喜悦溢于言表。
他错以为先坠落下来的是王女。
他的家族与王族颇为亲近而他无意中知晓这位王女与那位传说中香消玉殒的先王女实则是同一人!
先王女之血能驭万蛊若有王女坐镇军中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王女精于炼蛊以蛊术救治了无数南照人的生命她八岁在白龙脊学成归来一直隐姓埋名在国内各处义诊可以说是许多南照子民的精神图腾甚至到现在许多南照人都会在供奉蝴蝶妈妈的牌位旁放上一尊小小的白玉王女像。
若说大将军是南照的守护神王女便是他们的观世音。
祝拂雪不知为何沉默不语。
年轻的亲卫自告奋勇道:“大将军属下去迎王女归国!”
“囡囡……”
祝拂雪并未阻拦他仰头看着天边那抹似要羽化而去的红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芊芊稳住心神脚步微微向前一阵刮骨刀般的寒风从底下吹上来吹得她脸颊刺痛衣袖裙摆狂飞不止。
脚踝上的蝴蝶胎记似有生命那般翅膀隐隐泛出金红之色闪烁流华似要破开皮肤就此飞离她的身体。
就在这时她最后回了一下头。
那高大的男子正迎着风雪
她动了下唇明明有许多话要讲的。
可临到头又似乎什么也不必讲了。
是不必讲还是怕讲了就会多生一分动摇?她曾说对死亡的恐惧是可控的也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怕死。
但到了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人。
她没那么高尚她是害怕的害怕死亡害怕痛害怕流血害怕无止境的黑暗害怕……害
怕永远见不到她爱的人。
于是,只是与他那样的两两相望,静静无声。
视线纠缠间。
他却再也看不清她的眼底,究竟是爱是恨。
谢不归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发抖。
他低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掌,像是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如此,倏地一掀浓睫,失望而冰冷道:
“两年,朕用了整整两年,原来只是在做无用功,你终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祝芊芊,世人的生死究竟与你有何干系?你要为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朕?
说话间,他脚步沉重,朝她一步一步靠近。
他视线紧攫住她的脸,一双黑眸紧紧地盯着她,尽力让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朝她走出第一步:“一样东西若是恪守礼节无法得到,就该不择手段去骗去抢。
第二步,他说:“这世上的事难道不都是如此吗?窃国者侯,窃钩诛。
第三步,他说:“你不能要求每一个皇帝都是圣人,所谓圣贤君王都是后人的杜撰,亦或者当权者的自我美化。祝芊芊,我对不起天下人,但我对得起你,你又何必非要以此相逼!
非要看我痛,你才会满足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
她回望无声,半晌,呼出一口白雾。仿佛垂眉观音,身前香火缭绕。
旋即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的身子又往前一寸,向着地面倾倒。
那袭红衣如同渐散的烟雾,是柔软而多刺的绞绳,缠住他的心脏。
一瞬间,他感到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近乎于神性的、高不可攀的冰冷。
那个梦又涌上了心头,那个不论他怎么呼喊她都不再回头的梦。
他忍不住怒声道:
“祝芊芊!停下来!
“回头!
“你回头!
“回头看我一眼!
看我一眼啊……
风拂鬓边,银饰敲击叮响,芊芊仰着脸,遥望天际??云色。乍看见,一缕柔软的金光透过灰白色的云层,如利剑般横贯天地。
这一轮久别的朝阳,终于自重重枷锁中挣破而出,日放千光,照遍人间。
天亮了。
念头一出,浑身一松,她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谢不归如最敏捷的猎豹那般扑了上去,一生中最快的力量和速度就在此刻了。
明明近在咫尺,伸出去的手却只触到一片柔软的衣角
,伴随着“撕拉”??
裂帛之声响起。
腹部撕裂般的剧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汗水大颗大颗从额头滑落,男人高大的身子近乎一半伏在城墙上,青白色的手指间,死死地抓着一截鲜红如血的碎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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