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1 / 2)
“不要紧张,我只是帮助你更好地进入角色,”乔淮生笑容轻松,“每个人都会偶尔有这样的想法啊,不是吗?”
他一笑,那枚痣便在他的眼下浮动,像是黑暗中闪烁着的红光。
“比如被讨厌的上司责骂、比如楼上不停传来的噪音,又比如……”乔淮生开口,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碰撞,又回落到他自己身上:“你是一个不被任何人期待着降生的人。”
“至亲之人带给你只有痛苦,这个世界永远只向你呈现伤害的一面。”
乔淮生的声音像是温柔的蛇信,危险又暧昧地扫过人性中那层岌岌可危的蛛网:
“就没有那么一刻,你会想要撕毁这个世界吗?”
“有。”房间里总是充斥着的酒味,那些挥落到身上的语言和拳头……顾舟说:“当然有。”
“那为什么放弃呢?”
乔淮生紧紧地抓着顾舟的胳膊,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分明地地提醒着的存在,可是乔淮生却觉得愉悦,指甲深深地按进顾舟被割伤的地方,仿佛他们通过这一刻完成了疼痛的共享,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询问:“为什么要放弃?”
老实讲,顾舟前二十年的时间里,经历过远比乔淮生严重许多倍的羞辱和恶意。
但是乔淮生跟他们都不一样。
不是因为他长得了一双这样漂亮的眼睛却表现出一副恶劣的样子,也不是因为他虽然如此恶劣,却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碎掉。
而是因为乔淮生永远都这么炽热又疯狂地望着他,好似把自己的生命力和执着全部悬挂在他的身上。
他这样肮脏的、狼狈的、乏味的一个人身上。
“不为什么,”顾舟避开了他的眼睛,“不是你说的吗?”
“正常人都会放弃。”
是,正常人都会放弃。
所以谁才是不正常的呢?所以看到刀就会想起鲜血迸溅的瞬间,是因为他早已从内里坏掉了吗?
是啊,也许吧。
他疯了。
“当然,正常人都会放弃。”乔淮生笑起来,“不过没关系。”
“你很快就能够体会到了。”
他会帮顾舟体验这一切的。
在这个烂泥一样的世界里,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疯掉呢?
*
顾舟的生活,忽然从那一天开始陷落。
首先是会所的老板将他开除。
“理由?你把客人气成这个样子还问我要理由?!你之前砸了我一瓶十二万的酒,那时淮少大度不跟你计较,你还以为你什么时候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顾舟低垂着眼眸,静静地等着老板骂完,只是问:“那我这个月的工资呢?”
“工资?你还敢要工资?老子还没问你要赔偿呢!赶紧给老子滚!”
然后,是医院的缴费突然开始催促。
“上个月费用已经拖欠了,我也知道你们的情况,也已经尽可能跟主任申请了,但是你也知道,现在床位紧张,要是费用再补不上,那之后可就……”
“听说你把你奶奶的供都给断了?行啊,钱不给我花就算了,现在连你奶奶你也不管了!好啊,白眼狼果然是白眼狼!你有种把我跟你奶奶都弄死算了!”
然后,顾舟发现,他似乎找不到工作了。
学生能够迅速拿到钱的工种本来就不多,可顾舟几乎可以说是次次碰壁,奶茶店上班的第一天,就有人投诉他在里面多放了过敏物。工厂卸货的隔日,那批货物就莫名其妙地少了一箱,为了领奖学金而参加的比赛,负责人突然委婉告诉他名额被加塞。
就好像是,有什么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跟着一条阴沟的鬣狗,围堵他,逼迫他,看着他因为绝望而陷入愤怒,为了一块骨头去撕扯血肉。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
家里在某一天做饭的时候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在这样如他的生活一样的黑暗里,手中的屏幕却骤然亮起,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新信息:
“现在找到感觉了吗,陈焰?”
顾舟猛地打开窗户,窗外一片黑暗,只有那点闪烁的红色,在皎洁的月色里,刺目又明晰。
*
“生生。”包养精致的女人挽着他的手,“慢一点,跟紧妈妈。”
“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连领针都戴不好,”宴会厅前人来人往,傅芸伸出手,将他的领口给重新整理,“现在好啦。”
女人的笑容温婉宠溺,任谁第一眼看到乔淮生,都会羡慕他有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妈妈。
旁边的乔南山替傅芸提着包,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侍者,这才道:“还说生生呢,你这么大了,连个包都选不好,还非要等我给你搭完了才出门。”
“行啦!”傅芸一只手挽上他的肩膀,“这种事你怎么也出来说,等会儿让人听见都笑话了。”
“结婚这么多年,乔总和夫人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啊!”
“那是,谁不知道乔总事业有成家庭和睦,我老婆天天揪着我的耳朵跟我说让学学人家老乔!”
“听说今年清源的项目,又是恒盛中标了吧。”
“那当然,”旁边的人附和,“清源那边要打的主题叫温馨家园,咱们这个人的家,谁有乔总家的温馨啊。”
“是啊,生个孩子也这么优秀,这个就是淮生吧,瞧瞧这模样,真是一表人材!”
“生生,”傅芸拍拍他,手指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拧上乔淮生的胳膊,示意他打起注意力,“杨伯伯跟你说话呢。”
“谢谢杨伯伯,”乔淮生转身扬起笑容,几乎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流程和习惯,“你的女儿生得也很漂亮,上次去艺术馆,还看到了好几件她设计的作品呢。”
乔淮生笑得自己都觉得反胃,每个月被当做标本一样地出现在这种宴会上,成为家庭幸福和睦的展览品,这种感觉实在让他觉得恶心。
等媒体拍够了素材,他才终于得到释放。
乔淮生低头看了眼手机。
顾舟还没有回复。
不过没关系,他是优秀的驯手,耐心的导演,他有足够的时间等待着困兽在笼中嘶吼,发疯,最后露出他想要的神态。
“乔乔!”关硕一把搭上他的肩,“找了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儿呢?”
“走走走,那边桌子都开好了,你跟我过去。”
“又打牌?”
“放心,我知道你不会玩这个,你不用上手,”关硕边说边拉着乔淮生往里走,“你就坐我旁边看着就行了!”
“每次你过来,我的运气都特别好!老子都要输麻了,快快快!”
牌局开始,乔淮生坐在关硕旁边,荷官重新开始洗牌,手指流畅扫过牌面,乔淮生看了一眼,又垂下眼来看他的手机。
漆黑了多日的窗户在一瞬间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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