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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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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十一岁那年,我妈的生日在M市郊区的度假山庄举行了盛大宴会。

那是个异常炎热的夏天,虽然是初夏,温度跟盛夏没什么差别。本来妈妈想在外面草坪上搞自助餐,可天气太热了,草皮都被晒得蔫蔫的,最后改在室内办宴会。

大概傍晚时分,拿到邀请函的宾客们陆陆续续来了,长条桌子摆在客厅中央。一排穿着白衬衫打着领结的侍者端着半圆餐盘鱼贯而入,到餐桌前才揭开盖子。我当时想,这大热天的,干嘛还要给食物加外罩,它们不会在里面闷坏吗?

现在想起来,我对那晚的印象是很多人,很多很多的食物和酒。大人们穿得很隆重,食物们都罩着铁盒子。其他的已经随着岁月流逝逐渐褪色,变成了记忆中可有可无的装饰物。

有一段被我掩埋至记忆最底层,眼下突然翻涌上来,像春汛一样汹涌澎湃。

事实上,对于那次宴会,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人,一个最早可以被称为“好朋友”的人。

我读书的那间学校里胖子很少,大多数孩子纤细修长。在一众单薄纤弱的儿童中,我的厚重敦实显得格格不入。大概因为我是个沉默的小胖妞,那时候既没有小男生愿意跟我玩儿,也没有要好的女生朋友。爸爸总说小时候胖点没关系,等长大肯定会瘦下来,可妈妈无意中流露出“胖胖的小孩穿不下好看的小礼服,加大码丧失了可爱和精巧”的神态,刺伤了我脆弱的自尊。于是,在最胖的那几年里,我异常安静,不爱说话。表面的内敛安静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卑和脆弱。我当然交不到朋友,虽然很渴望友情,可没有人主动跟我做朋友,我也不是主动的人。后来,我渐渐习惯了跟书做朋友。

那晚,妈妈是宴会的主角,她忙着和朋友们聊天喝酒。爸爸在另一边跟人笑谈。几乎没人带孩子来赴宴,我吃了点东西,感觉十分无聊。偶尔落在我身上的眼光有诧异有疑惑,让我不自在。我盘算着趁妈妈不注意溜回书房,或者跑出去找个没人的角落待着。唯一让我犹豫的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切蛋糕??自从知道我爸从MonarchCake订了一个十层高的蛋糕,还是覆盆子冰激凌口味,我就对那个蛋糕垂涎不已。

我站在台阶上思考,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女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你愿意跟我一起玩吗?”

她看上去比我小两三岁的样子,又瘦又小,宽大的衬衫裙在她身上晃荡,不知道是因为她瘦还是因为衣服买大了。我看上去有她的两个那么大。她穿得非常普通,不过倒是干净整洁。显然她不是妈妈哪个朋友家的孩子。

鬼使神差的,我点了点头。

她带我去厨房看那些忙碌的大人们,指着一个瘦瘦的略有些驼背的女人对我说:“那是我妈妈。”

然后,她指向自己,露出八颗牙齿,“小敏,你呢?”

“小西。”

她拽着我的手,跑去她妈妈身边,那个瘦弱的女人微笑着给了我们一人一个面包,“去玩儿吧。”

攥着面包,她拉着我从厨房的后门跑到了外面:大片的田野,没有落下的夕阳远远的在山坳处挂着,橘色的云霞把柔和的余晖洒在植物上,泛着清浅的黄。

她扯了扯我的胳膊,示意我看向不远处的草垛,“爬到顶上,能看见月亮从山腰爬上来,要是没月亮,躺着能看到很多很多的星星。”

我穿着妈妈两个月前预定的Dior小礼服,对那座高高的茅草堆充满了向往。但更担心弄破衣服,我优雅的妈必然会勃然大怒,送我去礼仪学校。

她看出了我的犹豫,歪着头眨巴着眼睛,“你的小裙子真好看,弄脏就不好了。”

想了一会儿,她的眼睛亮起来,“我有办法,跟我来。”

她拉着我一路跑,“我家就在那条小河的对面。”

我一头雾水跟着她跑,不知道为什么从爬草垛变成了去她家。

那是一座低矮的木屋,空间逼仄,居然还有个小小的楼梯通向阁楼。她的房间就在那个站都站不直的阁楼上。

我猫着腰站着,她在一个蛇皮袋里翻来翻去,看了看我,翻出来一件T恤和一条裤子递给我,“换上这个,就不怕弄脏你的裙子了。”

我有些为难,主要是怕撑破她的衣服,她却以为我在害羞,“没事儿,我背过身,不会偷看你换衣服的。”

我们互问年龄,我诧异她跟我一样大,她那么瘦那么小。我好羡慕她。她说她也羡慕我。

她的衣服都很大,给我穿居然意外的合适。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大人为了她能多穿两年,故意买大了。

换好衣服,我们原路返回,爬上茅草堆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没有月亮,但星星似乎离我们很近,我伸出手好像就能碰到它们。好神奇的体验。

我不记得是怎么从茅草堆上下来的,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回的别墅,那片星空一直印刻在我脑子里。

更令我开心的是,妈妈说我们在这座别墅住一整个暑假。

妈妈一整个夏天都在忙着把一些衣服带走,再从家搬新的衣服过来。而我整个暑假都跟小敏在一起玩,分享零食,去山谷探险,去小河里摸鱼和虾…我们成了好朋友,我认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暑假结束时,我俩依依不舍地告别,约定第二年暑假还在一起玩。

我第二年暑假央求爸妈到别墅度假,兴冲冲跑去找她,可她不见了。我问了她的邻居,只说她跟着爸妈搬走了,至于搬去哪里,没有人知道。她没有给我留下只字片语。我找遍了所有我们曾经一起玩耍过的地方,幻想着她可能在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也许她会给我留下些许提示,就像侦探小说里面的线索一样,我可以通过线索找到她。然而没有。

我们曾经的秘密基地??小河下游的一个废弃管道,我们把找到的一些宝贝都藏在那里,我来来回回翻了很多遍,没有蛛丝马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搬家走得太匆忙,那些宝贝她都没有带走。她就那样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在我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妈妈安慰我,我会交到比小敏更好的朋友;我不相信,甚至怀疑我是否还能交到朋友。

从那以后,我家再也没有在家举办过任何宴会。我爸总怕我触景伤情。外面的那些宴会,千篇一律,中规中矩,不外乎酒店自助,没有触动我的可能。来的人不是爸爸的合作伙伴就是潜在的合作伙伴,我爸邀请那些家里有跟我差不多大孩子的家庭,希望我交到朋友,可我已经对交朋友丧失了兴趣。

后来,我爸把度假山庄卖了。我仍然没有朋友。小敏曾让我相信,我可以有朋友,可她又让笃定变成了否定。我重新回到没有友情的曾经,保持独来独往。因为我害怕她们突然从我的生命里消失。我已经快记不起小敏的脸长什么样子了,可她的名字仍然像个深刻的诅咒一样刻在记忆深处。主动消失的人不会知道,被留在原地的那些人,心里有多大的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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