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咎狗之心(2 / 2)
眼前光芒一闪,旋真还来不及还手,便被击退数米,胸前登时传来剧痛,令他有些目眩。
那人面色青黑,露出旋真这辈子都显不出的神情:“你不配提起母亲,在她眼中,你永远是一块抹不去的污点。”
旋真的母亲是一只极为骠壮的黄犬。
在幼时,他并未意识到她是一只无法人言的狗,也未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可以开口的人。
他有许多兄弟姐妹,都是和他一样的小狗崽。
他们每日在山林草野间打滚,每晚躺在溪边遥望夜空,长呼着回应彼此。
同样四肢着地,同样汪汪开口,只除了没有尾巴,需要裹上布片外,他与它们并无不同。
后来,兄弟姐妹们早已长大,各自离去,苍老的母亲仍旧带着他东奔西走,直到四岁那年,她驮着他走出原野,去往城镇。
在一座破庙中,他见到了第一个“人”。
“这是哪一族的孩子,怎么穿得破破烂烂,骑着一只狗就来了?”
修士神情惊讶,抬手将旋真抱起,黄犬只是在周围乖乖坐下,静静看着眼前之人。
修士打量着一人一狗,不明白旋真从何而来,便拿出腰间签筒,卜了三卦,这才看清过往缘由,心中不免唏嘘起来。
“还一直以为妖族都视子若宝,没曾想也有这等冷情之人,只因为天残,便将人弃至山林不顾,生死由天……
万般皆是命,老头我看破天机太多,也只剩一年活头,罢了,苦命人遇上苦命人,且将你收养教导,一年后再托付老友。”
修士就住在这
败,旋真去找过许多妖族人,他们手中延年益寿的丹药或许不少,却绝没有一枚留给凡犬。
终于在某日清晨,旋真被黄犬舔舐醒来,面色一喜:“母亲,你病好呐!”
黄犬只是呜咽一声,将他从头到尾舔上一遍,又走至门前,对天长鸣过后,便永远躺下,再未醒来。
旋真以为她睡去,便将她拥到怀中,独坐至夜间,直至身躯渐渐冰冷,再也无法将它唤醒后,他才怔然望向怀中,迟钝地意识到什么。
然而在有意识之前,泪水便已先从眼中流下。
在无人教导时,旋真第一次明白死亡,第一次尝到眼泪。
自那以后,他终于孑然一人,开始四处流浪。
他走过妖界许多地方,无事便躲在书院旁偷听,学人修行,时常被来往孩童追着扑打,他只以为是在同他玩耍,便足下生光,跑跑停停,更惹人生气。
累了睡在暗巷,饿了便蹲在包子铺旁,双眼一眨不眨,有时会得到一个素包,但大多时候都会被驱走,他便去往山中,逐兔扑鸟,也十分快哉。
他喜欢下雨。
每逢雨天,便要蹲在桥头,不顾来往人群,只看向桥下,试图从波澜起伏的水面见到那抹虹光。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流浪至妖都,遇上了一个雪发金袍之人,天人之姿,令人惊叹,在他身后,跟着一黑一青两道身影。
那人看向自己,道:“虽然无甚大用,但心性还算入眼,跑得也快,收入麾下跑跑腿未尝不可。如何,你可愿跟随本尊?”
流浪如他,也早就听闻妖尊威名。
他想,世间果真都是好人。
“世间总是好人居多。”
旋真呛咳几声,擦去唇角血沫,声音喑哑昂扬。
“时至今日,我也依旧这般认为。”
世人修道,大多取假,犬子修道,反求其真。
这句话他从未忘过。
他或许本就是一只黄犬,只是生为人身,但他的心,始终会像犬一般澄明。
“虚伪!”对面之人啐出一口,“你当日挂着白玉铃到族中,对着我等侃侃而谈,言语间不离往日之事,不就是在兴师问罪?不就是借着妖尊之名狐假虎威?
若非母亲忍耐不下,将真相告知于你,逐你离开,你怕是要在族中作威作福!
你分明是憎恨我们,若不然,为何我族之人再也无法去往镜川道场修行!”
旋真叹息,望去的视线如同落雨,细微而悠长。
“憎恨?我从不憎恨这个世界呐,只是时常惋惜。
惋惜自己不够强大,难以护住他人,惋惜自己十分胆小,总觉得谁也护不住,惋惜自己太过纯稚,不通世事。
旋真只要跑得快就好,为人呐喊助威也行,但我仍旧时常惋惜。”
他是使臣中最弱之人,林斐然到来后,依旧如此。
但他在她身上见到了一种力量,那是人族时常提起,却玄之又玄的心力。
旋真抬起手,握住的横刀挑开衣袍,腿上、臂间、腰中,露出的不是皮肉,而是一丝绕一丝的玄灵之铁。
他将其中一根取下,扔到地上,竟轰然砸出几道深纹!
“我想,有朝一日也要像她一样,所以我去找了城中的打铁张,请他为我做上这些环扣,他说,此物不易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解开。
我戴上后,日复一日地驰骋,
林斐然何时练剑,我就何时开跑,直到后来,即便她不练剑,我也在跑。
时至今日,似乎也颇有成效,此时此刻,应当是‘万不得已’之时。”
玄灵环被全部解下,又被他一个个收回芥子袋中,他抬眼看向对面之人,双目中骤然流过几许雷光,面上不再含笑。
“在细犬一族,像我这样因天残而被遗弃之人,统称作‘咎狗’,意为有罪的孩子。
不如比一比,看是你们快,还是有罪之人更快。”
第150章问己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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