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眼泪(2 / 2)
空气中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却像风一样在她的肌肤上迅速消散。
楼道里的静默被无形放大,偶尔传来一两声远处的脚步,还有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
阮云琛听见了这些细碎的动静,却像是被困在一片无声的深海中,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一层模糊的水雾之外。
“对不起。”那句微弱的道歉在脑海里回荡,似乎刻意压低,却带着某种无以言喻的重量,像是打破牢笼的第一声。
阮云琛依然僵坐着,视线空洞,仿佛那轻飘飘的两个字让她彻底陷入了某种未知的停滞。
她的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连手指都像是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心底那种难以言喻的恍惚。
口袋里的小录像机沉甸甸的,坠得外套都长短不一了起来。另一边的欠条可能已经皱得不成了样子,但阮云琛管不了那么多。
她的脑海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只有那句“对不起”在她的耳边来回回荡,像是要冲破牢笼,阮云琛却不知道那“牢笼”究竟是什么。
她从未听过有人对她说“对不起”。
至少,不是这种意味深长的、像是要触碰某种禁区的“对不起”。
阮秋抿了抿嘴角,安静地靠在墙边,慢慢挪到她的身侧坐下。
他的动作小得几乎不发出声音,像是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守护。他垂下眼睛,侧脸隐没在昏暗的光影中,手指轻轻蜷在膝盖上,安静得像一堵墙。
一堵无声的墙,挡住了楼道尽头透来的冷风,也挡住了那些可能还在窥探的目光。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说“对不起”呢?
为什么他会擦掉自己的眼泪呢?
为什么他要从房门里出来呢?
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好像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上......等着自己呢?
现在是,早上是,昨天是......之前在那地下全场后??甚至在淼淼生病的当晚、在她被那债主的刀割伤了肩头时,也是如此。
他总等在那里。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静静地等在那里,递上那些廉价的酒精和纱布。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出了声。
可她却不敢看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敢知道。
她的胸腔里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翻涌,但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是慌乱,还是一种被看见的错觉?
“因为你......给了我一袋豆浆。”阮秋说。
阮秋知道,自己这条命都是阮云琛给的。
那年的秋天,冷得像冬。
夜幕降临得很早,桥下的阴影越发浓重,像一只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口。
他蜷缩在角落里,膝盖紧贴着瘦削的胸口,头埋在臂弯里,眼睛紧闭着,不敢睁开。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再撑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冷得像块冰,胃像是被铁锤砸了一下又一下,空空的,闷闷的,透着麻木的疼。
他试图将自己缩得更紧一点,想把那些难以忍受的痛楚挤压出去,可所有的动作都是徒劳。
寒冷从地面蔓延到四肢,最后爬上心头,像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挣扎的力气像水一样从指缝间滑走,连那微弱的渴望都被时间磨得发白,变成了不可触碰的空虚。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荡,仿佛没有了过去,也没有了未来。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一样的黑暗。
风刮过来,卷起地上的湿气,腥臭味刺进鼻腔,让人作呕。
他不是没努力过。
从那座山里逃出来时,他拼尽了所有力气;躲过村里的追捕,藏进货车,硬生生忍着饥饿和寒冷熬过了三天。每一次货车停下,他都屏住呼吸,生怕被人发现而被重新送回那个地方。
他以为自己可以活下去。
可现在,他躺在这里,眼皮沉重得像压着一块石头,连抬一抬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干得发疼,胃里空得像是被挖走了整块,而四肢早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他告诉自己别再挣扎了,余光间,有一条细细的乳白色液体顺着地势,从远处蜿蜒而来,混着地上的污水,在他面前划出一道浅浅的轨迹。
豆腥味随着热气一起扑进鼻腔,那是某种陌生却微妙的香气,烫得让人分不清是暖意还是刺痛。
他忍不住抬起头,目光从膝盖间抬起,穿过桥洞阴影。
他看见了一个女孩。
她背着一个更小的孩子,身形单薄得几乎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桥洞外的天色昏黄,晚霞像燃烧的余烬,洒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给那摇晃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风从桥洞吹进来,带着晚秋特有的湿冷,刮过他的脸颊,像细小的刀子。
她的步伐很急,像是有什么在后头追赶,但每一步都沉得像在负重。
背上的孩子两只手紧紧环着她的脖子,嘴里叼着一根吸管,微微晃动的豆浆袋子滴出了几滴奶白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脚步洒在地上。
豆浆滴滴答答的声音和一丝丝热气直往他的胸腔里钻,他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豆腥味,混着秋风里桥下积水的霉味,味道不算好闻,却隐隐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
可撩拨得他胸口发痒的,不是那气味,而是那背影。
那个女孩,背着一个孩子,踉跄却稳健,瘦削却不曾弯下脊背。那孩子的笑声轻轻传过来,细碎得像风吹过树梢,却带着某种几乎触不可及的温馨。
他无法移开目光。
不是因为饿,也不是因为渴,而是一种更深的、几乎本能的渴望。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脏乱的桥洞里,一个瘦弱的背影撑起两个生命,那样不堪,却那样坚韧。
他的喉咙动了动,胃里隐隐作痛,可那痛意却被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那情绪像是从心底深处翻涌而出的潮水,裹挟着一丝丝几近绝望的希望,摇晃在他已经冰冷的胸腔里,像一簇风中的火苗,既脆弱,又执拗。
“姐姐,他在做什么呀?”那背上的孩子拉了拉女孩的头发,声音糯糯的,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
“躲雨。”
“他吃饭了吗?”
“......大概吧。”
女孩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始终直视前方,背影决然得像一棵风中的孤树,摇晃,却挺直。
雨早已停了,甚至连空气中潮湿的味道都开始散去。女孩说完这句话,没有再多看一眼,迈开步子往前走。
他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夕阳的余晖把她瘦削的轮廓拉得很长,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线。他看着那袋豆浆在女孩的手中晃动,耳边回荡着小孩子吸管的声音,那些声音渐渐消失在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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