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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季无衣走出不久，堵波塔在他身后轰然倒塌，彻底变成一堆废墟。

七层陈木罢了，或起或塌，加在罪灵身上的惩罚都不会随之改变。

关着，是在塔里受刑，塔没了，四散天涯，便在天涯受刑。

掌心握着剑柄的地方在源源不断向体内灌输力量，季无衣没走几步便不住喘气，四肢百骸都像正被硬生生打碎了又重新组合，不过片刻，一身都是冷汗??他难以承受如此浑厚的灵力。

此时辽?已深陷混沌，正与周边恶灵杀得难舍难分。

天昏地暗间，身后传来极轻极平和的一声：

“阿?。”

辽?心头一颤，那声音像是把他从几近疯癫的神智中拉了出来，灵台恍惚清明一息，手上动作随之停下。

四周拼死挣扎的恶灵得了空，霎时逃得无影无踪。

风雪萧萧，视线不再模糊时，天地已是一色。

辽?怔怔站在原地，有人从后面把手伸进他宽阔的袖袍，轻轻抓住他的手指。

“阿?。”

辽?迟缓着转身，眼前这人好生熟悉。

他的瞳孔像燃烧的火焰那样赤红，盯着季无衣。

渐渐的，火焰弱了，红色慢慢熄灭下去，辽?的眸子又变得深邃幽黑。

“……季无衣？”

他眸光微晃，很小声地唤了一句，带着些不确定，似乎把眼前这人辨认出来了。

可是又觉得不像。

他反手抓着对方，问:“你怎么了？”

怎么瘦成这样，落魄得都快叫他不认识了。

季无衣没答，只是看着他笑。像好久好久没见他一样，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他的脸，半刻也舍不得挪开。

他抬手理了理辽?散落到额前的几根发丝，又擦去辽?唇下血迹，开口道:“阿?……”

话没说完，被辽?一声闷哼打断。

二人低头，只见季无衣另一只手正贴在辽?腹间。

辽?抬眼，季无衣脸上已隐去笑意。

他皱了皱眉，起先腹中痛感并不明显，眼下过了一会儿，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个位置搅动着，如利刃割肉，齿口吸血。刺痛姑且不说，辽?感觉浑身力气都在往那处涌，涌过去，

就被吸没了，好似在拿他的命去填一个无底洞一般。

疼痛愈发骇人，辽?只觉周身血都凉了。

他张嘴吸着气，连话都说不出来。身体也因寒冷脱力而靠着季无衣缓缓滑落，最后跪坐在雪地里。

这下辽?的官感都清晰了，他听见耳畔的风呼呼在刮，飘下来的雪每一粒落在肌肤上都让他打一个冷战，他还看见季无衣从容不迫地蹲下身，抱着已经连跪都跪不住的他。

季无衣让辽?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去亲他的侧颊。

他的手从身后环抱住辽?，让辽?把头放在自己肩上，就像二人在相拥。

然后再去亲辽?的下颌，亲他的耳朵。

一面亲，一面顺着辽?的后脑，在他耳边絮絮地说:“阿?……阿?你听我说。

辽?指尖冰凉，雪愈发猛烈。他在他怀里发起抖来。

季无衣搂紧他，双唇挨着他耳廓，温声道::“这是青莲碎片，当下认我为主。形随主令，千变万化。我把它放到你体内，待将你一身煞气净了，就拿出来。

“你再忍忍，阿?，再忍忍。

辽?痉挛两下，费尽一身力气抓住他的手腕，脊背起伏不定，咬着牙断断续续出声:“还……有呢？季……无衣……还有呢？

他糊弄不了他。

辽?五百岁阅尽神界万物阁藏书，过目不忘，混沌青莲碎片未经炼化，与十大神器不同，要让它认主，如同驯服野兽，一旦妥协，伏器之人必要付出相应代价。碎片认主，认的是什么主，季无衣要献祭什么，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辽?喘了几口气，一点一点握住季无衣肩头，再借力撑起身，眼角发红，摇着头示意季无衣把碎片取出来。

“回家。他扯扯季无衣的手指，仰头看着他，痛得声音支离破碎，“……我们，回家。

回家，不要碎片，也不要救他。只要季无衣带他回家。

“阿?。季无衣捧着辽?的下颌，风雪迷了眼睛，刺得他双目又涩又疼。

他将袖中木簪缓缓插回辽?发冠，指腹在簪头那只凤首上面轻轻摩挲着，沙哑道:“无忧死了，师父师娘被我杀了，我还手刃了生父生母。九天宗灭门了。

本以为能平静地说出来，临了临了，还

是不免难过。

他顿了顿，似是哽咽道:“阿?，我没有家了。”

辽?呼吸一滞。

季无衣接着说:“无量碑判了我永生，即便没有碎片，我也注定会忘记一切。你不该来找我。”

大雪在他们身边盘旋，雪花飞舞如帘，像要将这二人裹挟其中，隔绝一切。

良久，季无衣听见辽?开口。

声如蚊蚋，甚至带了一丝乞求的意味:“季无衣……阿茵走了。”

剩下的话辽?没说，季无衣却听得出来。

那是阿?在求他可怜可怜自己。

阿茵走了，他也没有家了。

他不能再失去一个季无衣了。

季无衣静默着，没有说话。

辽?已使不出半点灵力，青莲碎片已将他体内煞气化尽。

季无衣微微矮下身，垂目要取走碎片。

辽?擒住他，像是疼的，也像是害怕，声音细弱，说的话却在给他下最后的威胁:“季无衣……我真的会生气的。”

季无衣悬着手，任由辽?抓住不放。

他的视线定格在辽?的手上。

这只手曾经在玉珑山顶掐得他动弹不得，也曾动动指头就把他的配剑捏成碎片，眼下虚张声势握着他，筋骨立现，好像多强劲似的，实则力量小到他随便一下就能挣开。

季无衣想着，扯了扯嘴角，忽觉过往那些时光好似大梦一场。

这么一个阿?，被逼急了威胁人的狠话都仅仅是一句“我会生气”的凤凰，怎么就跟他这样十恶不赦的人走到了一起？

他季无衣这一生值不得什么好的，自然该来去皆空，哪能留下阿?在他身边。

高不成低不就，偏偏见过辽?就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合该什么都配不上。

“阿?，”季无衣浅浅笑了一下，反握住辽?，指腹缓缓在他手上摩挲。

他低着眼睛回忆:“当初玉珑山下，我见你第一眼，你说你不是姑娘。”

“我就想，遇到一次你这样的人，这辈子怕是只能终身不娶了。”

哪有那么多顺理成章。婚姻大事，他给自己纠结的时间连半柱香都没有就答应了。

也就唬唬辽?这样的傻凤凰，半推半就，让对方打心眼里以为他

真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

季无衣从辽?手里挣脱出来，掌心贴住辽?腹间，最后一次感受怀里人的呼吸起伏，便取走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