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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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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总结,“就只是因为她是你的老师?”

那并不是一句质问,就只是单纯的提问。

相较于她预想的严苛审讯,公爵的态度未免太过平和,这让她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这不是典狱长对犯人的问话,而是她在神前倾诉自己的心事。

“‘就只是’……?”

露斯安重复这个词,她看着公爵,那眼神像是在发呆,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神才逐渐聚焦,她的嘴唇开了又合,似乎想要倾诉什么,但又在中途停住了。

“您……”最后她踌躇着问,“对须弥有多少了解?”

“除了那天晚上和你说过的以外,恐怕不比地理志上更多。”

公爵说,“智慧之都,学者之城,是世间一切知识的源泉,拥有七国唯一的高等学府。据说昔日的大慈树王以神力创造了名为‘虚空’的系统,统合全民的智慧,并将‘知识’赐予人民,而须弥的子民也是最富有求知欲的学者,终生都在追寻智慧的根源,可以为了论文拼上一切。”

“哈哈。”

这一次,轮到露斯安发出冷笑。

她看一眼公爵的表情,忍住了过分的攻击性,最后涌动的感情波动都浓缩成了眼里刀锋一样的冷光:

“您说得没错,须弥是‘智慧‘的国度,‘知识‘是神的恩赐,须弥人深受神恩,所有人都将生命投入知识的探索,教令院的学生更是遍及天下??至于沙漠人是不是文盲,跟‘智慧的须弥‘有什么关系?”

她脸上终于还是浮现了薄而尖锐的讽刺,“雨林的老爷才是须弥人的代表,沙漠的牲口怎么配拉低‘智慧之国’的口碑。”

露斯安本来想用更平静公正的口吻来叙述,但她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完全抑制情绪。

“‘知识’在须弥受到严格的管制,纸质书籍只在大贤者首肯的范围内可以流通,正经授业的学堂需要经过重重审核,您说的‘虚空系统’更是只在雨林内部推行,沙漠还不配让智慧之神浪费她的伟力。

“【沙漠里的孩子就算有机会拿到虚空终端,发出的所有知识申请也几乎都被拒绝】。(注)

“??沙漠人是不配接触‘知识’的。

“当然,大贤者从未立法禁止过沙漠人读书。

“他们只是管制了纸质书籍,设置了授课的范围,垄断了‘知识’的传播途径,我们想要获取真正的文化类书籍就只能依赖走私,然后那些斗胆贩售‘知识’的罪人就会被风纪官们严惩。

“‘知识’的管制是全方面的,未经许可的公开授业将会面临一系列的处理,偶尔也有善良的老爷会在阿如村一带传授一些基础知识,但并没有人能真正将‘知识’系统性地带到沙漠里,而我们当然不能指责那些善良的学者们,说他们竟然不肯冒着更大的风险参与走私环节、扩大授业的面积。”

她在这里停了片刻,克制地闭一闭眼睛。

“【须弥由伟大的贤者掌控,沙漠子民根本无关紧要,只是必要时才存在的工具】。

“在雨林老爷们的心底,沙漠人与牲口无异。

“好在老爷们心善,见不得文盲,所以雨林穷极人力,在沙漠与雨林间筑起了一道通天高墙,官方说法是为了防止风沙侵蚀,将其命名为‘防沙壁’。

“【风沙是能被墙壁阻挡的吗?】……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从此沙漠与雨林彻底泾渭分明,防沙壁断绝的,是沙漠人的痴心妄想。

“智慧的宫殿垄断了‘知识’,只有雨林的老爷们才有资格接受教育。沙漠的孩子只配做个目不识丁的野兽,而神的智慧对此并无意见。

“唯有百年难遇的天才,才有资格获得老爷们的青眼,破格被教令院录取,而贤者们会指着那些让人望其项背的佼佼者对沙漠人说,‘看啊,谁让你们不像ta们一样努力呢’?”

??是啊,谁让我们沙漠人自甘堕落,生来卑贱,不知道投胎的时候要选个天才做壳子?

露斯安嗤笑,声音并不尖锐,但溢满了讽刺。

“同是神的子民,为什么沙漠人想要什么就比雨林人天生难上百倍?

“是因为沙漠人是赤王的孑遗,所以草神从不把我们视为她的子民?

“是大贤者拥有了通天之能足以悖逆神?,所以草神失去了她的权柄,于是‘智慧’的恩典传不出净善宫半步?”

她激昂的陈述在这里冲到顶峰,然后又徒然坠落下来,碧盈盈的水影夹杂着金色的光丝落在她身上,让她的声音像是遥远的彼方传来的叹息。

“……无论答案是什么,对我们而言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和‘知识’隔了太久,久到我们足以忘记自己也曾有过智慧和辉煌,久到连我们自己都觉得,沙漠人生来就该是野兽。

“恶劣的环境早就磨平了沙漠人的对‘知识’的渴望,贫穷禁锢了沙漠人思考,【赚了摩拉就拿去买酒和美食,仅有的财富全都被轻易花出去】,我们习惯了朝不保夕的短暂狂欢,用廉价的刺激麻痹自己的人生,然后让我们的孩子也重复这样贫穷而短视的人生。

“??但我觉得这不对。”

她的目光落在公爵身上,相较于最初的尖锐,她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了很多,只是金灿灿的双眼从未熄灭,像两颗恒久永存的金色烛火。

“没有人生来就想做牲口。

“如果这就是命,那我不认。”

露斯安笑一笑,她身上各色首饰都在这个笑容里亮了起来,年轻的眉眼在暗沉的水下盈盈有光:

“既然沙漠人能在自然的绞杀下活到现在,那当然也能在人的统治下找到生路。大贤者可以垄断‘知识’,但是折不断我们生而为人的脊梁,我们不想继续当便宜的牲口,所以我们自己寻找出路。

“对您而言,老师‘就只是’老师,但对我们而言不是这样的。

“她是一个拥有渊博的学识和充足的耐心、愿意在黄沙和烈日里扎根,不介意资源的匮乏,能忍受恶劣的气候条件,不会畏惧大贤者的责罚,甚至会主动接触违禁的教材,能将‘知识’系统性地传给沙漠人的,几十年来唯一的一位‘老师’,而我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

“诞生于沙漠的孩子理应取回他们的童年,他们应该拥有一切我有的,也应该享受一切我没有的。在阳光下奔跑,在学堂里读书,穿过风沙去雨林里享受自然的恩典,不必再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不用畏惧朝不保夕的生活,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自己的毕业课题到底改怎么改。”

她的声音在漫长的陈述里逐渐趋于平静,但内里蕴含的底色从未发生改变,就像是历经风暴后依然顽强地盛放的花。

“??就算神不允许,我们也要把自己拼出个人样来。”

沙漠人的陈述到这里结束,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沉默。

涡轮在头顶旋转,将搅碎的水波投注于寂静的房间,壶里的茶已经在漫长的叙述里凉了下去,而公爵并没有添置的意思。

他只是盯着她,露斯安读不懂他的表情,他蓝色的眼睛像深暗无边的海水,她的身影倒映在里面,犹如两点纯白微弱的烛火。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半晌,公爵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投注于茶壶上的花纹,不知道他思考了什么,然后再一次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

“一个老师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说,语气很淡,

“就算她把下辈子都贡献给沙漠,也不过是多几个人认得字而已。如你所说,须弥的症结在于资源分配的不公,举国的资源会向雨林倾斜,而教育正是需要倾尽国力的奢侈品。

“在‘知识’本身都被垄断的情况下,沙漠囿于贫困,于是没钱享受教育,所以只能做底层的活计勉强糊口,而底层的营收不足以支撑下一代的教育,于是下一代也只能重复相同的路径,贫穷就此完成世代的循环。而那些优秀的个体会得到晋升的机会,于是将沙漠人内部也分出三六九等,反抗的声音会因此而被削弱,矛盾就会转移到群体内部,至此,统治者不需要亲自出面就能完成‘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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