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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夜(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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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琥珀色的热茶注入青瓷杯中,卫昭拂去面上水沫,与程素英对坐。

蒋玉娘手提茶壶,垂立一旁。

“既然都是自己人,便都坐下吧。”程素英叹道,“贵客筹谋远见,我等弗如远甚。”

蒋玉娘瞧一眼卫昭,见她没有否认,便惭愧道:“我在寨中许久,却也不如主上知晓更多。”

卫昭并不看二人,只端起青瓷茶盏。

代州气候并不产传统茶叶,这是一壶最普通的苦荞茶。

卫昭倒也不挑剔,饮一口茶水,抬眸柔声道:“寨主有心了。”

这壶茶水带有丝丝甜味,倒是很合她心意。

程素英摇头道:“山间并无好物,一些蜂蜜,不值当什么。若合了贵客心意,却是赶巧。”

卫昭点点头,放下茶盏,手指搭在一炉鎏金镂花黄铜火笼之上。

她是向来不愿让自己吃苦的,现下已收敛许多。

与程素英达成协议后,她召来暗卫送上一席极丰盛的吃食,以及软塌,火笼等物。

两人用完午膳,将蒋玉娘唤来,来听程素英这桩旧案。

程素英轻缓的叙述几乎不带个人情感色彩。

那是十五年前,晏国大旱。

干旱持续了整个夏季,致使南方大片水源枯竭,赖以生存的水田变为荒地。

大旱之后便是大饥,哀鸿遍野,流民北上。

代州,幽州涌入无数灾民,各地门阀士族与平民百姓之间的矛盾更甚。

幽州魏县高氏开仓放粮,每日施粥,起初并未引起高门氏族间重视,反而有更多豪强刻意收购大量粮食,以高价售出。

直到各地大批流民饿死,瘟疫横行,高氏女娘的贤名传出,方才有了效仿。

太原城中,以阮氏为首的氏族亦开仓放粮,却在暗中囤积大量官盐,漫天要价。

平民无法购买到足够的盐,个个面色浮肿,浑身乏力。

程素英的父亲程栋乃是当年太原凤谷县县令,见治下百姓苦难,上书朝廷,请求拨盐救济。

当时恰逢海外流寇来袭,致使海盐减产。

代州路途遥远,官盐在运输过程中便损失大半,余下的盐也被氏族瓜分,并剩下不了太多能到凤谷县。

见此,程素英建议父亲可与氏族合作,从中擀旋,先获取一批低价官盐,再徐徐图之。

然而程栋却言,官员应为百姓请命,不可同流合污。

眼见凤谷县百姓日子越难过,程栋不得不自掏腰包,从氏族手中购入高价官盐,向下发放。

长久以往,程府也入不敷出,再拿不出多余的银钱购买官盐,连自身的吃食也困难。

凤谷县中百姓对官府失去信任,派出青壮前去各地购买私盐。

每日有大批老人坐于程府门前,整日谩骂。

程栋无法,只好将家中家眷转移,独自留守凤谷县,决定再次上书,状告太原城中氏族囤积官盐,侵吞朝廷救济。

可这封奏章并未到达朝中,反而被阮氏下手拦截。

他们甚至没有费一兵一卒,只透露出一则假消息,称程栋已将凤谷县村□□输购买私盐之事上奏。

大批青壮舍生忘死,前去拦截调换那封为民请命的奏疏。

不久后,朝廷便下旨,令太原城太守捉拿程栋归案。

罪名有三。

纵容治下百姓贩卖私盐,这是其一。

囤积官盐,抬高盐价,这是其二。

私吞朝廷救济,这是其三。

阮氏将种种污糟全数推给程栋。

在诸多罪责加身,面临全家流放的死罪,程栋在家中悬梁自尽,留下一封陈情绝笔。

“臣自幼习文,枉自饱读诗书,却无治世之能,致使治下百姓困苦;今含冤不受罪责,非百姓之过,乃奸人蒙蔽,使天恩不得明目;若以吾身化和风细雨,降世甘霖;以满腹热血,焕照夜之流光;天下兴,纵身亡,又有何惧!唯念家中病母,不得善养;怜吾幼子女,流离失所;涕泗交加,临表哀戚。”程素英面带哀容,语气却坚定。

‘怜吾幼子女,流离失所。’

往日种种,仿佛历历在目。

母亲早逝,她不喜女红,爱侍弄花草,父亲便令她学医,称若有一技之长,即便无母亲教养,也可傍身,无需倚靠他人。

那段时间,可能是她人生中少有的自由与快意。

天下之大,虽有亲近朋友,密切伙伴,却再无以为家。

时隔十五年,她仍能将当年那封绝笔书一字不落背出。

可这封绝笔最终却未曾被人知晓。

官员自戕乃是大罪,可阮氏心虚,便将此事隐瞒,程栋背负满身骂名,尸身被愤怒的百姓鞭笞焚烧。

‘若以吾身化和风细雨,降世甘霖;以满腹热血,焕照夜之流光。’

他虽算不上什么能志之士,却也无愧于百姓。

最终落得一个万人唾骂,挫骨扬灰的下场,连陈情亦不得人知。

卫昭听完,轻抚手中铜炉,沉声道:“那封绝笔书,可还存世?”

程素英回过神来,点头道:“我当年忧心这封书信被毁,便誊写一份放于家中。家父原件如今在我手中。”

卫昭道:“这便好,总算有让它重见天日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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