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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第16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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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正宜出游。

纳兰容若与沈宛一同,避开人多的闹市,不入偏僻幽境,而是去往登高处。

二人站在高山之巅,踩在厚实的黄土之上,眺望远方。

目之所见,是一片苍茫的地界线与天界线相接,好似一幅大墨泼染的图画:深绿色的是数不尽的古树、灰褐色的是纵横交错的道路、绯红色的是经年累月的建筑群落。

容若心中有“瑟然”之感。

并非萧瑟黯然,而是那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不可与岁月轮回相争的无力。仿佛天地万物早已穷尽一切道理,留给仰望之人的,不过是如沧海一粟般渺小的感慨罢了。

容若便不再高处久留,而是邀了沈宛一同顺着山上的小径往深处走。

深处有什么风景?有什么建筑?有什么歇脚地?他都不知。

只是抱着一种“随缘而进、随遇而安”的心态,步步走着,等待尽头揭开谜底,解惑寻路人的多猜。

“我想多半是寺庙,要不就是修仙之人留下的茅寮。”沈宛推测,“公子期待着叩门之喜吗?”

“只怕是地广屋空,叩门或是打招呼,也不能寻来人影。”容若心境坦然,“但是这种古色古香、思往知今的心情,却让我平和始终。”

沈宛笑道:“如果,咱俩遇见了活神仙,能够一并携游皇极凌霄殿呢?可还思回来之路?”

容若神往之,“我愿留下,饮瑶浆、食仙桃,日日听凤凰清音,长做天上仙。”

沈宛欣然,“那我也不愿再度回来,愿成一仙娥,织彩锦、尽仙职,夜夜对月聊相思,只将红绳系心弦。”

*

“公子你看??”沈宛往前一指,“是座不知岁月的残庙,上面牌匾的寺名已经不能辨识。”

“是啊,已经脱落斑驳,看不清了。”容若的视线从下转移至下,“宛卿你发觉没有?到了山深处,气温骤降,落败的枯叶也能将溪水填凝成冰。还有这寺庙两旁的亭子,原本是供香客们洗尘用的,如今在日照之下,却是有着长短不一的影子,早已失去了对称之美。”

“是了,公子说的无错,佛门当中是要设置‘短长亭’的,这个规矩出自南朝梁武帝时期。”沈宛往自己读过的史书的细节去想,“那时候寺庙众多,僧人们都极受礼遇,‘短长亭’左右各设置三座,却都容纳不下络绎不绝的香客们。”

“物是人非。”容若边摇头边往里走,“洗尘的亭台已被千百年流光削了长短,再无法复原了。”

两人各拿了一把苕帚,扫开了地上的破旧瓦片,才顺着梳理出来的“通道”进入佛堂前。

“天公尚有慈悲在。”

容若拿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跟前的石碑。

“风风雨雨,日月星辰淡却了寺名牌匾,却未剥夺碑上文字。”

容若念了出来:

“灯花跌落梦犹惊,黄卷青册只沉思。

蓑笠抛溪无沙鸥,空山梵音多雨气。

一念半生发已白,半宵独吟骊山音。

犹记十三成富贵,西风推窗老来泣。”

“宛卿,我知道词诗是谁所做,也知道此古刹的前住人是谁了。”

“公子学富五车,知晓的典故比谁都多。”

“是唐代的‘斗鸡名人’贾昌。”

容若告诉沈宛:

“贾昌幼时家境清贫,买不起战斗力强的雄鸡战于闹市,便用木头制成了木鸡来自斗自乐。恰好是被出游的唐玄宗遇见了,玄宗皇帝认为此少年是个奇才,就将他带入宫中,专门负责训练斗鸡之事。”

“数年经过,十三岁的贾昌到骊山华清宫拜见唐玄宗和杨贵妃,献上了一出‘木鸡戏’,深的好评。又过了十年,唐玄宗将长袖善舞的歌姬潘氏指婚给了贾昌,夫妇二人同沐圣恩长达四十年。安史之乱起,贾昌护着玄宗皇帝逃跑,却终究是经历了一场盛大悲剧。”

“至此,贾昌才参透了‘荣华富贵,皆是过眼云烟;君恩君宠,皆是浮云过境’的真理,削发为僧,礼佛至九十八岁,得以善终。只是书典之中记载,贾昌是在长安寺出的家,当下你我却在京华的深山觅得真相,也算是结缘、顶真了。”

沈宛将容若手中已经染尘脏了的帕子拿掉,递上自己的手帕给他,道:

“我相信公子所说,此处正是贾昌出家的寺庙。贾昌活了将近百年,想必收藏和亲自抄写的经书不少,我晓得公子不想让里面的《般若经书》蒙尘,定会再度擦拭净消。”

容若对她点头,往正殿当中走。

果然,在一尊木雕的释伽牟尼尊像之前,看见了数卷古朴经书。

擦净书面尘埃,可见《金刚经》三字;抖落书体残屑,可感时境变迁;抚翻书页墨痕,可知旧时人旧时心情。

容若后退三步,双手合十,面向大佛尊像。

“如是我闻,一切应作如是观。”

“弟子此生,向心礼佛之事、相信机缘之谈,愿以此真身,获大智慧,向无量海,入无穷境。诸事多变,诸行无常,如露如电,莫不如诚挚发此一愿,消除众灾厄。”

沈宛看着容若的背影,只能半猜他心中所想、半明他对大佛所言。

她心中湛然的,是有这样一个高门公子:

入寺多感,落叶自填水,亭影成长短,遗憾寺名失;

入禅多悟,一碑一卷,佛前何处灯明?明灯自在心安处。

离寺之前,容若独自背对日光。

在他修长的身影中,沈宛听见了这样一句话:“今日你我近临碑上诗,拨尘佛教经典,涤荡心灵,实无遗憾。”

她来到他身边,靠近他,回应道:“公子是虔诚之人,福慧双修,我亦分然,的确无憾。彼此在古刹之中知史明史、素心问佛,便是值得。”

她踮起脚尖,在容若耳旁道:

“我喜欢这般安静的公子。所言即所思,所观即所想,在沉厚的历史和过往的流光里,公子的心是问的。世上女人,皆求所爱男子的温润性子和温柔心。”

是日,在“饮水词歌?素菜馆”雅室中。

纳兰性德作《浣溪沙》一首。

败叶填溪水已冰,日光犹照短长亭。何年废寺失题名。

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净消尘土礼金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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