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墓田(1 / 2)
九月初七,北地飘着细雨。天阴着,雨丝像一根一根的冰针,扎得人又麻又痛。这种糟心的天气里没人想出门,须得抱着火炉偎在榻上,再饮一壶滚热的、烫得上颚起皮的茶,才能把体内的阴寒劲压下去。
苏觅披衣伏案。他自晨起便没改换过姿势,就着一砚墨、一沓素笺疾笔如飞。手边的药汤冷了又热,热了又冷,阿承吃过苦头,不敢催,只在又一次替他续墨时轻声道:“公子写了一早上了,歇歇罢。”
常年吃药的人大多有“随性”的毛病,觉得自己比大夫还大夫,医嘱的诸般禁忌皆当了耳旁风。此时,阿承便眼睁睁看着苏觅搁了笔,端起药盏,将那本该分三次、每次间隔半个时辰服用的药汤一饮而尽。
药性至烈至寒,寻常壮年男子都难以忍受,遑论苏觅这个没有活气的病秧子。一盏药下去,他连指尖都泛了青,面色非但没变好,反而更显出恹恹的病气。案上散乱的纸笺被他归拢成几沓,最厚的那一堆递给了阿承:“派人送去宛京,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越快越好。”
阿承躬身应了,苏觅又递给他第二份:“这个你亲自跑一趟,务必安全送它入蜀。往西的路不好走,你小心行事,活着回来见我。”
平日里苏觅是不会加最后那句的,阿承跟了他许久,深知他不是会无事关怀人的性格。他既然开了口,就说明这一路必是险象环生,而这封信也定然关系重大。
阿承双手接过,沉声道:“领命。”
此时苏觅面前还有十数张散乱的纸笺,他不急着收拾,只抬手示意阿承将灯烛挪近一点,就着被冻到瑟缩的黯淡火光,将纸笺一张一张地点着了。淋漓墨色沾了火,很快卷曲起来,散成了灰白的薄片。
阿承只觑了一眼,便觉眼皮猛跳,立时垂眸。那纸上的字迹瘦长好看,但因为凌乱地堆叠了许多层,无端显得狰狞起来。整张纸上没有第二个字,苏觅翻来覆去随手写下的,只是一个“音”字。
力透纸背,似是发泄,又似要刻入骨髓。
直到最后一张写满“音”的纸被烧干净,苏觅才悠悠开口:“殿下出门了吗?”
“一个时辰前走的,”每日把公主的行程当头等大事汇报的阿承立刻应道,“我安排了人跟着,但白……姑娘和詹左使也在,他们二人都机敏,未必能让人近身。”
“随他们去,”苏觅不在意地笑了一声,“等殿下回来,你给她透个消息,就说我昨夜便开始发病,卧床不起,快咽气了。”
阿承尽职尽责地道了声“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苏觅说了什么,不禁目瞪口呆地望向他。他主子脸不红心不跳,负手站起,真的踱步到床榻边,合衣躺下了。
“走前把炭盆熄了,”苏觅闭着眼,还不忘嘱咐他,“免得屋内太热。”
三匹马在城内疾奔,晏泠音打头,詹士伦和白行也一左一右紧随其后。白行也背上负着长刀,詹士伦却两手空空,并无武器傍身。他虽被从狱中放了出来,但一身囚服还未换下,手上套了镣铐,一副被押解的萧索样。
“就是上刑场,也不该挑这种晦气日子。”詹士伦像是冷得厉害,对近旁的白行也感慨道,“北地最难熬的就是这样的冻雨天,有什么大事非得今天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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