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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那小小花灯上不甚流畅的字迹,随着这脆如银铃又坚比磐石的字字句句,在庄和初视野中渐渐朦胧。
他错了。
他漏算的不是这旨意要向他宣两遍。
是千钟。
“千钟……”庄和初掩在囚服下的手微动了动,到底没有伸出来,只用那半抬的眸中柔柔的波光一遍遍轻抚着那近在咫尺的花灯。
“过去的一切,到今日,一块一块,已尽皆铺砌在你的脚下,你只管安心地踏着它们往前走,去吃想吃的东西,做想做的事,与茫茫苍生相遇,遇见真正有缘与你共度余生的人。你将来的日子还很长,天地辽阔,畅行无阻,任你去来。而我……”
那柔柔的波光缓缓自花灯上抬起,噙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在晦暗的牢狱中亮得刺眼。
庄和初轻轻道:“我没有随你再向前走的缘分,就让我也铺砌在你脚下吧。”
千钟定定回望那闪烁的波光,依旧坚定如石,“那您想不想有?”
庄和初一怔。
他没有想过。
不是不想,是根本不敢去想,多想一瞬,都要生出贪生畏死之念。
但就像在寒冬饕风虐雪中已被抽尽了生机的人,陡然被带到一片温暖明灿的春光前,问他想不想往前走,说不想,那是拙劣的违心之言。
骗不过她。
庄和初颤颤垂下眼睫,避开那明澈又炽烈的目光,唇边艰难地维持着一弯笑意,低低道:“这由不得我……”
“那就由着我吧。”千钟从身上摸出个细小的物件,往他身旁空着的被褥上一坐,凑近了才摊开掌心,直送到他眼前。
是一条红绳。
与先前系给他的那条平安圆满结是一样的材质,却不是一样的绳结了。
“您要把先前的那条埋了,不要紧,我又去找那道长结缘了一条新的。这个结叫莫相离,我给您系上它,就当立个契,我活一天,就一定不会让您死。”
千钟说着,一手拈起那红绳,一手往他拢在身上的囚服里探去。
庄和初被这一身片刻不得安宁的伤痛煎熬了两日,单是这样坐直身子与她说话,已几乎耗尽了力气,便是错愕间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也没有躲闪的力气和余地。
“千钟??”
那只打定主意的手早已瞄着囚服下的起伏寻好了位置,一探进去,准准便捉住了一只手腕,一把牵了出来。
随着“哗啦”一响,庄和初浑身一震,面上最后一重如纱般单薄的血色也骤然尽失。
那只一举告捷的手忽地一颤,陡然顿住了。
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她一眼就看到那扣锁在他腕上的铁环下还暗藏着什么阴毒的机巧。
还不只是铁镣。
因这铁镣打不开,庄和初那贴身的血衣便是有人敢动手去解,一时间也无法换下,李惟昭便帮他拿了这件宽大的囚服遮着,而今也随着襟怀乍然开敞而一下子原形毕露了。
“大人……”千钟不知自己是否在错愕间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遽然寒彻肺腑。
他没有瞒过谢恂什么,他只是想瞒着她。
惊惶铺天盖地袭来,千钟一心只想彻底揭开那道遮拦看个清楚,手才一放下那难堪重负的腕子,丢下绳结,朝那已略略开敞的衣襟伸去,忽听哗啦一响,衣袖随之陡然一坠。
“不要!”仓促间,庄和初只够蓄起力气抬手牵住她一角衣袖,在铁镣令人心惊的哗啦声间近乎哀求地惊呼。
这一声惊呼像无数细密的钢针蓦地刺来心头,千钟呼吸一滞,一动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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