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过往(1 / 2)
顾九枝不喜欢长老院。
长老院设立在后山,那里常年多雨,不见天日,阴暗又森冷,处处都充斥着腐朽的气息。
她恐惧那些长老们,他们的皮肤枯裂如树皮,浑浊的眼珠中满是被权欲浸透的光,像是一个个不死的老妖怪。
可是顾千城每天都押着她去长老院汇报课业。
顾九枝不想去长老院,也不想吃小灶。
她想和其他的子弟们一样,去习堂念书,再笑闹着去膳堂用饭。
在每堂课的间隙跑去棠花树林,看落英缤纷,光华流转。
顾千城察觉到了她的叛逆之心,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张名单甩在她的面前。
这是一张十七人的名单,是这一代着重培养的天赋出众的弟子,也是下一任家主的备选人。
更是顾九枝的竞争对手。
顾千城俯下身,宽厚的掌心揉她的头顶,低声道:“九枝,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
顾九枝懵懂地点头:“好。”
她不想辜负爹娘对自己的期望,所以只好选择听从长老院的安排。
因为她是渡真的少主。
顾九枝时常感到疑惑,顾景年也是爹娘的孩子,是渡真少主,为何爹娘和长老院从不逼着他修习功课?
顾夫人是这样讲的:“弟弟天赋不好,所以阿爹阿娘不期望他能做出多大一番事业,将来能伴你左右就好了。而你的天赋不可以浪费,以后坐上家主之位后,一定要多多照拂年儿,记住了吗?”
顾夫人唤顾景年为“年儿”,是好亲切好疼爱的称呼。
而对顾九枝,顾夫人却只说“你”。
分明是血脉相连,却终究亲疏有别。
这点细微的差别对待,宛如一根刺,扎在了顾九枝的心里。
顾九枝乖顺地点头,“我记住了,阿娘。”
顾夫人满意地笑了:“好孩子。”
只要听话,就是阿娘口中的“好孩子”。
顾九枝摸索出了一点可以让她也得到疼爱的门道。她今后一定会很听话的。
为了讨取爹娘的欢心和疼爱,顾九枝主动对顾景年示好,教给他一些简单的术法和功课。
只要对弟弟好,阿娘就会喜欢我的。顾九枝天真地想。
可是顾景年真的很笨,又顽劣好动。顾九枝想尽办法叫他安静下来,都无济于事。
这金尊玉贵的小少年,竟还泪眼汪汪道:“你这样欺负我,我一定要到母亲那里告状,叫母亲打你!”
顾九枝听得心惊跳,浑身的血一瞬间都凉透了。她怔愣一瞬后,决定不再费无用功,扔了纸笔,将哇哇大哭的顾景年轰出门外。
十四岁的夏天,顾九枝实在受够了长老院那闷死人的氛围。
她没有吃小灶,而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去了渡真世家设在崖顶的千人大饭堂。
霞晖绚烂,人声鼎沸。顾九枝茫然地站在饭堂门口,面对这番热闹的景象,有些不知所措,却心生向往和欢喜。
原来大家都是这样吃饭的呀,有说有笑,还会互相夹菜。
真热闹。
愣神之际,身后一人蓦地赶来,急促道:“晚了、晚了!都怪你,非要救什么小狸猫,耽误这么久,饭都被别人打光了!宋雨阁我告诉你,要是害得我今天吃不到锅包肉,你就完蛋了!”
那名叫宋雨阁的弟子步伐平缓地走过来,一脸无奈:“闭嘴!烦死了!那不是还有很多吗?”
说罢,好奇地看了顾九枝一眼。
顾九枝垂下眼睫,侧身让开。
宋雨阁站住脚步,淡淡看着顾九枝:“我瞧你有些眼熟,你是长老院的人吗?”
先前那人早已飞奔着跑去锅包肉的窗口,身影隐没在人群中。
顾九枝静静看着他,眸光清亮。
两人直挺挺地站在饭堂门口实在怪异,宋雨阁又开始烦躁,低声道:“你一个人?要不要一起吃?”
顾九枝笑出来:“好啊。”
云山终于抢到了最后一份锅包肉。他有洁癖,每次都使用自己的餐具,还要拿软布将膳堂的桌椅都擦一遍,才肯坐下吃。
宋雨阁吃一顿饭要翻好几个白眼。云山冷笑道:“你眼皮抽筋了?”
顾九枝低头默默吃饭。旁边的宋雨阁冷哼一声,放下筷子,从修士袍上抓了几根狸花猫的猫毛,迅速地抹在了云山洁白的衣袖。
云山浑身汗毛倒立,大叫一声:“宋雨阁,你找死!”
渡真世家内部除了顾氏子弟之外,每年还会派人专程去寻一些天资出众的孩子,带回世家教养。
宋雨阁和云山就是如此。他们六岁入门,住同一间院子,天天拌嘴。
云山话多,宋雨阁性子闷,常对他的废话感到不耐烦。
顾九枝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云山,你能闭嘴吗?”
云山有洁癖,所以顾九枝每次都故意把脏污的手抹在他手上,看他抓狂,怒骂:“顾九枝,你又抽的哪门子风!”
后来云山看见她就跑。
云山总是疑惑:师姐的脑子有点问题,怎么办?
顾九枝也总是疑惑:师弟太无趣了,怎么办?
宋雨阁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们俩:好烦。你们都走,烦死了,别再来烦我。
顾九枝逮不到云山,宋雨阁又话少。她更觉得无趣,于是和宋雨阁一起到处找小动物养着玩儿。
云山看着满院子的飞禽走兽,觉得他们俩都有点不正常。
他找宋雨阁理论,却吵不过,反倒被宋雨阁撒了一身的棠花。
傍晚,宋雨阁出去值守。云山终于逮到机会反击,他将顾九枝叫来,一脸可怜地向她诉苦。希望顾九枝可以与他统一阵线,一起谴责宋雨阁这个连野鸡都收养的混账。
顾九枝心说,这院子里的小动物也有我救下的啊,你找我可不是找错人了吗?
她拍拍云山的脑袋,摸狗似的,干巴巴地安慰道:“云山,师弟,我们要成全雨阁师弟的一片善心呀。至于你,习惯就好啦!”
然后转身走了。
云山很绝望,恰好那只野鸡迈着悠闲的步伐走来,尖利的嘴巴撞在云山的手背,当即血流。
云山勃然大怒,为了报复宋雨阁,他偷偷架火把那只鸡给烤了。
恰好碰到宋雨阁修习回来,又累又饿,张口就骂他:“云山你脑子被驴踢了?这鸡身上能有多少肉?你就不会再养几天吗?”
云山啃着鸡腿,大惊失色地问他:“原来你养鸡真的只是为了吃肉?!”
“不然呢?养着玩儿吗?你在想什么呢?”宋雨阁在他对面坐下,“另一只鸡腿呢?给我,快饿死了。”
云山嘿嘿笑了:“我还以为你又是为了给它疗伤……鸡翅别吃了!等会给顾九枝送去,好几天都没见她了。”
宋雨阁点点头,又轻声嘀咕:“我知道。我这几天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片刻后,云山将一对鸡翅膀和两道小菜打包好,又挑了些新鲜的野果,转身出了院门。
他知道顾九枝不喜欢吃长老院的小灶,所以每次下厨都会打包一份饭菜给她送去。
然而,他这一趟没见到顾九枝。
顾九枝被长老院留了将近十日,忙得昏天黑地,为即将到来的世家大考做准备。
三人很久没见面。再相见时,便是在大考的考场里,宋雨阁恰好就坐在她身后。
考试结束,宋雨阁叫住了她:“晚上云山要烤肉,一起吃?”
顾九枝累得黑眼圈都出来了,本想回去睡一觉,闻言还是颔首答应。
当晚,顾九枝吃到一半,还是没抵住困意,靠在椅子里就睡了过去。
云山和宋雨阁对视一眼,无奈叹气,将她搬到里屋的竹榻。
顾九枝偶尔来午憩,这竹榻算是她的专属。
宋雨阁将人放好就懒得再管了,回卧室睡觉。到底还是云山找了一张薄毯,盖在熟睡的顾九枝身上。
这薄毯是宋雨阁亲自挑选的,浅粉的底,开满明艳的牡丹。
宋雨阁很喜欢,偷偷觉得这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东西。
可是顾九枝也喜欢。宋雨阁纠结很久,终于忍痛割爱,将牡丹薄毯让给她用。
他不舍得,可是顾九枝更重要。
这是他和云山早就达成的共识。顾九枝最重要。
哪怕有一天所有人都必须死,他们也会保护她到最后一刻。
两个月后,宋雨阁为了救一只小松鼠,不小心踩到了同门师兄的药田。
师兄叫了一帮魁梧兄弟们,把宋雨阁堵在松树林里打了一顿。
云山和顾九枝听说这件事后当即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约战,誓死也要为宋雨阁报仇。
彼时宋雨阁躺在床上,鼻青脸肿。
“谁敢欺负我们雨阁师弟!”
“先从我们的身上踏过去!”
顾九枝摸着他的头毛,慈祥道:“师弟,你且安心去。师姐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云山走上前去,贴心地为宋雨阁拉高了被子,随后双手合十,轻声道:“师弟,你安心地闭眼吧。”
宋雨阁简直没眼看这俩蠢货,捂着脸痛苦地翻了个身,朝床榻里躺着,不想说话了。
顾九枝和云山当即就与师兄们约战。他们以少敌多,勉强打了个平手。
云山的脸肿了一块,顾九枝的左臂淤青。
两天后的晌午,桃花林中,花雨零落,芳草青嫩。
两人盘着腿画图推演,分析这场实战所暴露的各自的弱点。
云山高声叫嚷:“顾九枝,你的动作就不能再快一些吗?!你是不是根本就没认真?”
顾九枝气势比他还足:“是你出手莽撞,不懂策略,也不配合我。”
云山顶着一张肿胀的脸,忿忿不平:“这次是我失误。等着吧,下次再见他们几个,我一定要报仇!”
“世家内部禁止私斗,云山,到此为止吧。”顾九枝翻了个白眼,“待会儿我们还要去祖师堂罚跪,你省点力气。”
那时宋雨阁正在一棵松树上,持着锤子和木板叮叮当当敲击着,给那只受伤的小松鼠做木屋。
他很执着地去救,去照顾这只受伤的小松鼠。为此不惜得罪院判,连习堂也逃掉了。
明日罚则下来,他估计要去后山扫地。
“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成天就遇到一些受伤的小动物。”云山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救呢?难道松鼠的肉很好吃吗?”
顾九枝叹息:“云山,你闭嘴吧。”
云山抬眼看着树枝间的宋雨阁:“照顾松鼠时这么有劲头,为何见了姑娘又一言不发了?这么沉闷无趣的性子,也不知道哪位瞎了眼的姑娘才看得上他。宋雨阁,你就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吧。”
顾九枝不想再理会他,转身走了。
云山幽幽道:“原来做松鼠这么好啊,那我也变成松鼠好了。宋雨阁,你能不能给我也做一间木屋?不瞒师弟,我的房子最近有些漏雨。”
宋雨阁在枝桠间忙活好一阵子,终于结束。
他身姿轻灵地跳下树来,看着云山殷殷期盼的双眼,面无表情道:“云山,你有病吧?你这个脑子是怎么在大考中拿第一的?”
世家大考,云山笔试第一,顾九枝武试第一。
云山挑眉道:“我天资聪颖。师弟,这次我和顾九枝可是帮你狠狠报了仇,说吧,要怎么样感谢我们俩?”
宋雨阁没吭声,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云山无语:“一个个都不理我,给你们惯的。”
三天后,云山的罚跪终于结束。
他一脸苍白地回了小院,大睡一场,醒来后就见院子石桌上放着一个精巧的平安符。
宋雨阁蹲在树下喂兔子,头也不回道:“从祖师殿取来的平安符,你和顾九枝一人一个,丢了也别找我要。”
“哟,”云山挑眉道,“很难弄到手吧?”
宋雨阁轻哼道:“也就那样。我往那儿一站,人家就乖乖奉上来了。”
云山笑着骂他:“你就吹吧。”
宋雨阁翻了个白眼,抱着兔子出去了。
云山低头摆弄着那个护身符,一会儿挂在腰间,一会儿又贴身放好,怎么都不满意。宋雨阁这糟糕的审美,取个平安符还是粉色小花的,戴出去他都怕人笑话。
宋雨阁不会是故意的吧?
片刻后,云山轻声笑道:“嘴硬心软,眼光也糟糕透顶。此人竟没一点长处,真是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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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九枝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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