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洪雅(1 / 2)
民国二十二年冬,四川省军阀第八防区的洪雅县,正迎来第一场细雪。
终年青黛的山峦披上白霜,阴冷刺骨的空气如针扎,让人忍不住瑟缩成一团。
在这个萧索冷寂的时节,年仅十二岁的周立行,失去了庇护他多年的家婆。
*
柳江镇唐家人丁不旺、家财不兴,老爷子去的早,全靠老婆子支撑门庭,散尽家财,含辛茹苦,才拉扯大了一儿两女。
唐大哥留家,唐二姐嫁得近,就在柳江镇嫁了户姜姓的殷实人家。
最貌美的唐小妹,嫁给县中心洪川镇大家族周家的幺房独儿,本算是高嫁,却命薄得很。
婚后不久,公公婆婆丈夫竟相继病逝,唐小妹生下儿子后一年多后也撒手人寰。那抽鸦片的叔伯们竟霸占了幺房田产,还把唐小妹那才一岁多的幼儿卖掉,钱拿去买成了鸦片抽。
唐家老婆子听闻外孙被卖,哭天抢地,硬是拿出自己仅剩不多的棺材钱,走了三天三夜下山去外地,将外孙儿买了回来,带回家养。
说来也怪,唐老大成婚多年无子,自从养了外甥,婆娘的肚子就跟开了窍似得,一个接一个地生。这人丁兴旺虽是好事,奈何唐家没什么家底,几分薄田难以供养这么多的孩子。
原本唐老大以为自己生不出儿子,心里也存了把妹妹遗子当亲儿子养的心,一开始对外甥也是极好的。可随着自己的孩子越发的多,婆娘的抱怨愈发的勤,再加上外甥的性格愈发的冷硬,他便也渐渐变了态度,比如此时此刻。
家中有老人过世,按当地的规矩,要请道士吹吹打打唱做三天三夜的道场,孝子贤孙披麻戴孝系上干谷草绳跪火盆守丧,外嫁女归家哭灵。白天亲朋好友、地邻同村来吊唁送白事人亲钱,孝子要挨个儿跪谢,中午晚上都要开餐宴请来人,这一番行事下来,唐家所有人都搞得神色憔悴。
现已是最后一晚的后半夜,天黑风雪寒,熬不住的小孩子们都塞进了被窝,道士们也困倦地歇了。
停灵的草棚草帘避雪不遮风,湿冷沁得人心肝肺疼,于是乎唐家人都从地坝转回了堂屋,围着炭火盆喝热茶。
只有那个外甥周立行,还倔强地跪在棺材前,不愿进屋。
唐二姐还在劝这个犟牛脾气的侄儿,堂屋里,唐家大嫂忍不住嘲了起来,她宽脸胖身,细眉细眼,语气尖刻:
“二姐子,别喊了,等他冷死算了,冷死了跟他家婆一起装棺材,还是省钱。”
这话一出,唐二姐心里鬼火起,当即给大嫂打燃火,叱道:
“你这当舅母子说的啥子屁话?哎,大哥,你木起是啥子意思?前两天外人多,我都忍了没开腔,你们到底是要干啥?”
又困又累的唐老大心里也颇为烦闷,挥着手回应道,“哎呀莫吵,好大点事嘛。冷不死的,行娃儿身上穿的厚棉衣,我妈亲手给他缝的,我的娃儿些都没有,仅他一人有呢。”
唐二姐虽然嫁了人,但夫家就在柳江镇边上,比唐家这在柳江镇山里的着实好过太多。平时里,唐二姐隔三差五的带东西回来贴补娘家,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在唐家有说话的份。
再加上她和小妹自小感情深厚,母亲又疼爱行娃儿,于是她也一直在照管行娃儿的吃穿。眼下亲妈刚走,大哥大嫂便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她心里的火腾地烧进脑壳,三天三夜没休息好的她一时间没了理智,便吵嚷起来。
“你们两口子简直不要脸,这棉衣的棉花是我称来给行娃儿的,他才十二岁,平日里给你们挑水背柴米放牛种田的,秋收刚完又被你们喊去曾家的码头上做小工挣钱!河风那么冷,你们连个厚衣裳都不给他缝!我妈要死了还在给他缝衣裳,说起来都伤人!”
“还说啥你们的娃儿没得,我送来的棉花做铺盖都够,剩的棉花遭你们凉拌吃了吗?都说舅舅当爹舅母是娘,你们当的锤子舅母娘!”
唐家大嫂也是不服,一撸袖子就冲过来,指着唐二姐的鼻子开骂。
“你英勇,你厉害,那你把行娃儿弄到你姜家去供嘛!不做工挣钱,你们供他去上学堂啊!长大你们出钱给他接婆娘啊!都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你一天到晚回娘家耀武扬威,你硬是凶完了!这唐家到底是你大哥做主,还是你做主啊?”
“唐家轮不到我做主,也轮不到你放屁!”唐二姐火冒三丈。
“那你说锤子说!他是周家的子孙,周家不管不要拿去卖了的!我们唐家养起他,不干活不做工那养来搞啥子?你还来这要管那要管,拿去你姜家管撒!”
唐大嫂的手指头不停地往唐二姐脸上戳,一脸愤怒不平。站在她的角度,她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你啥子意思!张口闭口姜家,我也姓唐!”
唐二姐被指着鼻子骂,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开唐大嫂的手。
唐大嫂当即扑抓伤唐二姐的头发,要把人往泥地里拖了拖,两人就这么扭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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