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洪雅(2 / 2)
一直跪在棺前的瘦小少年突然动了,他手里的烧火棍尖端刚刚拨弄过炭堆,抽出来的瞬间还亮着橙红的火星,只见他忽然站起,稳准狠地一棍戳到了唐大嫂抓着唐二姐头发的手上。
“啊!!”
唐大嫂发出一声惨叫,跌坐在地。
唐二姐往后跌跌撞撞地退,被不到心口高的小孩子扶住。她的头发被扯了好大一缕,头皮刺痛,殷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龟儿子哦,你这烂心烂肺的狗东西,竟然拿火棍烧我,你这是要想我死啊……”唐大嫂的手烫起好大的水泡,她直接在泥地里哭嚎起来。
“滚!滚出唐家!这个家养不起你这种黑心烂肠的东西!跟着你姨妈滚!”
唐二姐脑袋嗡嗡响,不可置信地看向唐大嫂,然后慢慢将视线移向唐老大。
唐老大抱手站在堂屋门槛,根本没有来拉过架。他的表情很复杂,有愤怒,有懊丧,有难过,甚至有些许悔意,但是他一声不吭,默许唐大嫂的哭闹。
心里像是被吹过一阵冷风,雾散开,冰冷的雪落进了唐二姐的心里,她吼归吼闹归闹,只是想给侄儿挣点面子,让他在唐家好过点,没想到……
不,没什么想不到的。这几天,大哥大嫂当着她的面各种挑刺行娃儿,是笃定了她脾气不好,一定会闹,然后他们就可以借机打势,把行娃儿赶走……
“姨妈,擦血。”
周立行虽然十二岁了,却比同龄人瘦小许多,手脚细长,肤色也是不太健康的黄,五官未曾张开,那些许的俊秀被瘦弱掩盖了,只有一双眼黑亮得很,眼神跟刀子一般,又沉又刺人。
他平时沉默寡言,也不爱笑,脾气倔强,这般态度十分不招长辈喜欢。但实则聪慧得很,心细敏感,他能感受得出很多人真正的态度,只是不想拆穿。
唐二姐被周立行提醒,却因觉得自己中了奸计犯了大错,有些木楞。
周立行叹口气,从棺木前面捡了些本用来烧的黄纸,塞到唐二姐手里,然后他走到堂屋前,跪了下去。
周立行第一个头磕下去,地坝里的唐大嫂像只突然被捏住喉咙的鸡,哭骂声戛然而止。
周立行第二个头磕下去,呆立的唐二姐突然明白了什么,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周立行第三个头磕下去,他尚且稚嫩的童声响起:
“舅舅,这三个头,感谢您这些年的照拂。”
“舅妈,从小你就不喜欢我,为难我的时候太多了,我就不给你磕头了。”
“家婆天天说,家和万事兴。这家要是有我就不安宁的话,我就不待了。”
“明个把家婆送上山,我就走。”
“祝愿你们身体安康,家财万贯。”
……
送人上山入坟,是本地葬礼最重要的环节。
周立行依旧沉默,他披麻戴孝以贤孙的身份送家婆走完最后一程,磕完头,便回唐家收拾包裹。
说收拾,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东西,秋天的衣服刚一过季节,便被唐大嫂收起来准备给弟弟们长大穿了。周立行除了身上的棉衣,也就两套勉强还能换洗的衣裤。
唯独他常年不离身且爱惜的是一把匕首。是家婆给他的、据说是家公当年用过的一把短砍刀。他十岁的时候抓了山上的一只大野狸子,送去拜托镇上铁匠把砍刀重新锻打成了一把没有任何装饰匕首。
唐家两口子没有挽留,唐大嫂的手挑破了水泡,涂着清油,她手上痛,心里也烦闷,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毕竟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恶人,临到最后外甥离家,就没必要再结什么仇了。
家里的孩子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人们凝重的氛围感染了他们,于是个个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只能不舍地看着表哥周立行收拾东西,但并不敢说什么。
周立行一眼也没有看这些弟弟妹妹,不想看,也不敢看。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总是有的,看了,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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