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1 / 2)
谢澜安的选士之策很快遍传京城,她的语出惊人是席卷金陵的一粒火种,顷刻点燃了修平十一年暮春里最大的一场争议。
士人馆中分为两派,一派闻之大喜,因推崇谢澜安而盛赞此计大气魄。
“谢御史出身世家,却为寒人发声,破除偏见,勇开先河,真乃社稷之器。男女同试有何不可,我等男儿郎,难道连与女娘们公平竞争的气量都没有吗?”
另一派则极力反对女人参试一说,以为有辱斯文。
“闻所未闻!诗经早有言,女子当宜室宜家,怎能登大雅之堂?此乃坏读书人风气之滥觞,谢含灵要擢拔女子,就是为了引为奥援,私心甚重!”
太学里同样在吵。
虽说授书的博士们碍于荀夫子与谢澜安的师生关系,想压一压学子们的反应,却架不住个别激愤的太学生登上学府门前的高坛,挥臂放言绝不与女子同窗,若女子入考院,他宁可弃考!
愤生话音未落,便有一本卷起的书秩砸到他脸上。
“无知蠢物,何故作此哗众取宠态!”掷书的人大声斥驳,“谢娘子佐圣上,除奸佞,查占地,行土断,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深思熟虑,卓有成效?虞某家中小妹便有才学,某也一向不羞于承认舍妹的才华在我之上,她若有机会入试,他日与谢家玉树同朝为圣上谋,我求之不得,我全家求之不得!怎么了!”
“你强词夺理,你因私忘公!”
“女子怎么你了?我就问女子怎么你了?”
授师见学生们吵闹得不像样,准备出面制止,却被圆滑的同事悄悄拉住袖摆。
从头顶飞过的砚台溅出淋漓墨点,同僚抬手遮着发冠笑叹:“听说士人馆那边,吵得都掀桌了,看来不管官学私学,读书人血气上头都一个样。别管,也好教宫里那位听听动静,明白猝然改革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京中寒门子弟却不管这许多,听到风声的人们奔走相告,无一不欣喜若狂。
寒人苦世家久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他们纵使读再多的书,原本终其一生也不过搏得个七八品小吏,潦倒生涯。
可那位谢御史硬生生给他们扯开了一隙天门,让他们有了鲤鱼跃龙门的资格。
虽然这事还未定准,可这一刻,所有人对这位江左第一人的信任与推崇都达到了顶点。
甚至有从来不信鬼神的耕读人家,特意跑到庙里为谢澜安烧香祝祷,只盼她万事顺遂,心想事成。
“我还以为你这老头子,这次会站出来大义灭亲呢。”
荀尤敬拿着水舀在自家门前浇杏树,老妻卫淑见他优哉的模样,习惯性呲哒丈夫一
句。
荀尤敬身着半旧的竹布衫系在腰间的黄皮葫芦随着他弯腰一晃一晃的。荀尤敬耐心浇足了水方在习习春风中向南望着乌衣巷的方向。
老夫子提着木舀轻语:“因为我也有女儿我也有福持啊。”
那日他受含灵请托托病不去大朝会便知道她那个脑袋瓜里又有新招了。
荀尤敬是老派学究不能论此中对错唯独心疼那孩子每一次改革总伴随着毁誉参半。
“嘿哟你说这小谢娘子图什么呢?”
酒楼茶肆中之前被谢澜安削过土地荫户的世家子弟欢快地说着风凉话“原本只差一步她就能做大玄座师这是何等万古流芳的美名啊。她倒好非要犯天下读书人的忌讳
对面一个油头粉面郎子乐呵呵接口:“去岁北伐不也是?打胜了功劳是大司马的收复的青州是朝廷的她谢含灵身为首议者最初不也被骂惨了说她枉顾国情穷兵黩武。”
“还有三吴清田江南世家恨死她了。百姓是分了几亩薄田乐呵乐呵可升斗小民的声音能有多大光他们念她的好管什么用?”
“好好的一手牌打成这样可惜了的我都替这位谢娘子肉疼……”
几人说得正兴起楼里蓦然沉寂了下来。
嚼舌根的人抬头便见一群佩刀的骁骑卫踏进门槛领头的肖浪劲衣精悍一脸狠煞视线径直向他们扫来吓得酒客当场洒了酒杯。
“有什么可惜的。”
文杏馆门厅四敞谢澜安手拈白棋在她与谢晏冬之间的棋枰上落下一手定式外的手筋棋对玄白和允霜的汇报不以为意。
外面会吵成什么样她预料得到。
闺阁妇人因为限制没机会也不习惯站在人前这是传统也是定式。甚至此刻为了女子该不该参考而争吵的也都是男人听不到女人自己的声音。她要打破这个定式所以她站在了朝堂可只有谢澜安一个太少了等她百年后这么点特立独行的意思便散了。
谢澜安不喜欢人亡政息的故事。
前路再荆棘她也斩得出一条通途。
“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谢晏冬夹着棋子略作思考应对一手抬头看向谢澜安身后“原来这就是你拜托我的事是想我做女学子的授师助她们入试吗?你这孩子遇到事总爱自己扛着这回可真吓着姑姑了。”
廷议之后家中的女眷方听说谢澜安进城前遇过刺杀好生后怕了一阵。
如此一来胤奚苍白的脸色身上的伤势也都有了解释。
谢澜安身后摆的那局棋正
是胤奚与谢策在下。自从阖府皆知是胤奚为家主挡了箭,继谢策送去的补品之后,折兰音也遣人去关怀胤郎君可有衣食短缺,甘棠苑的长史亦携着上好的治伤药,往上房跑了几趟。
胤奚不是张狂的人,小郎君在某些事上相当大胆,可一出私帷,他又变回了那个纯良无害的腼腆郎君。
面对主家的这份热情,他并不能坦然受之,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谢澜安。
不过那会儿谢澜安气还没消全,把脸一撇,才不帮他解围。
此刻,胤奚左袖垂敛,右手拈子,并不因为一边臂膀行动不便而显得萎靡,下棋的神态蕴藉隽永。
谢策却在他不紧不慢的攻势下,陷入长考。
一楼原先放沙盘的位置,换成了锦绣春枝的屏风,五娘瑶池与少夫人折兰音一边打茶围,一边看四人下棋。花狸猫百无聊赖卧在屏风底下,庭院里,练完字的孩子们蹲在文杏树底下,围成一个圈儿兴致勃勃地看蚂蚁搬糖。
谢策谨慎落了子,眼盯棋盘,嘴上说:“只恐习俗滋深,虑始难就*。但看含灵这么放松,莫非你已经有把握让陛下点头?
灿灿春色从厅门倾洒进来,胤奚拂去飘落在枰角的一片柳絮,目光轻转,停在女郎雪白的指尖上。
谢澜安坐在光里,身上的雪?云裳溶成了金。
“他需要一个中立的声音帮他下决心。
王翱有一句话说偏了,皇帝会忌惮她强硬的手腕吗?也许。可是放眼满朝,愿意站在皇帝身边为他与世家打擂台的,也只有她谢澜安。一旦失去她的辅佐,皇帝很快会再度沦为世家的傀儡??他只能同意。
年少气盛的君主,只是需要找一个台阶自己走下去。
?
“云亨,此事你有何见解?
外面热火朝天地吵,皇帝居深宫同样头疼。这日见到回御前上值的郗歆,不由问这个他从小到大信赖有加的伴读的看法。
郗歆挽袖为皇帝将墨磨匀,回说:“陛下,臣出身世家,基于立场无法指摘策举制好还是不好,臣是男子,也无法对女子感同身受。所谓‘唯恐积重不返,狂澜难挽,有初之萌,人君不可不慎。’陛下夙夜在公,臣不能替陛下分忧,委实惭愧。
“这是《檄庾氏文》中的句子。
皇帝听到郗歆诵读的章句,眼神微亮,“你也喜读此篇?
这篇出自白衣楚清鸢之手的文章,原是痛斥庾太后家族罪愆的,陈?身为人子,本应为长者讳。然而文中假借君王之口吐露的曲折心声,一下子契中了陈?多年来委屈愤懑的心境。
陈?想不到民间还有此等才子,之前本想赏赐这个书生,可惜听说此人不好名
利寻觅不见
今日经郗歆偶然提起皇帝心念一动。
对于女子入试的建议谢含灵立场太坚决世家反应又太过剧烈皇帝一直想找个没有私心的第三方不受干扰地判断此事。
而楚清鸢不恰恰是这样一个耿介之士吗?
人君为求耳目明达折节下问白衣志士也算一段佳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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