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1 / 2)
“是个皇子,倒不大好办了。”
谢家二爷斜倚靠几轻摇鹅扇慢声道。
谢澜安留在宫里这一夜,除了百里娘子支撑不住小憩了一个时辰,府上的当家人和幕属们就没怎么合过眼。谢澜安天明而归,告知众人宫中发生种种,包括皇帝的荒诞想法。
文杏馆晨光微熹,侧首披氅而坐的百里归月听了谢二爷之言,眸光沉着哑声开口:“下属之前的建议女君可认真考虑一下了。”
谢澜安换了身干净?袍坐在谢逸夏对面。
她神色莫测地捏着把紫竹明光小扇开开合合一时没答腔。
谢策和楚堂在下头迅速对视一眼。
胤奚负手抱刀倚在屏风边身条清肃修长。仿佛怕眼里的狠色惊到谁闻声未抬睫。
屋里一时更静了。
谢策不知百里娘子对阿澜提过什么建议,但他听出了父亲话里隐含的意思。
皇帝欲立澜安为后莫说澜安不会屈就,就是谢府上下也都不会答应。皇帝有心和谈在前,痴心妄想在后,已然显现出不德不智。
澜安怕陛下越过她再发无脑诏令,调骁骑营守宫门,首为自保次是把控是与皇室撕破了颜面。
路走到这一步退是无法再退了,端看“进”到何种地步。正逢皇子降世谢家此时较为稳妥的选择是舍弃辅佐这个不成熟的皇帝转而扶立幼主摄政南玄。
父亲却说陈氏江山后继有子反而难办。
这个孩子所妨碍的只能是……想要换立新朝之人。
谢策一瞬肝胆俱张长久以来盘踞在他心头的担忧终如一道诡影浮出了水面。
青年人沉眉思索少顷忽向父亲郑重揖手:“阿父谢氏心贯白日岂能谋篡!此事要三思。”
谢家大郎为人清脱温敦骨子里还是信奉君臣礼乐秩序的。而今谢家调兵自保可以说是被形势逼得不得已而为之周公摄政尚有可辩。可一旦谋朝不止清名尽毁
“阿妹。”谢策袖挟清风看向谢澜安“及进士第者皆有志忠纯之辈也最落笔如刀。你当初为国取士用的是忠君救国之名……一朝风云变你如何拗得过读书人的悠悠之口?”
他说着闭了闭眼。阿妹她一路搏出今日局面肩负一身高望、一世清名啊这一步迈出去??
这一步迈出去千古史笔会怎样斫书她?
谢澜安眉睫轻敛似在深思。
只不过她想的并非什么清名得失而是胜算几何。
阿鸾要杀陈?那是气头上的话。皇帝一死纸里包不
住火,各方藩王立刻会像嗜腥的隼蝇一样拥入京城,争夺皇位。无论谁坐龙庭,都会有人不服,继而便会发展成各路军阀再招兵纳寇,以壮实力,互相攻斗。
到时诸州四分五裂,等待百姓的就是一场浩劫。
所以与其弑君,不若挟天子以令诸侯。在京中归谢澜安调动的两万余禁军,她有信心能压制住其余禁军与御林卫。
然眼下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
楚堂适时道:“大司马还在金陵。
因谢逸夏在堂,除去百里娘子身弱入座,这一众小辈都是站着的。楚堂在沙盘旁踱了两步,从另一个角度考虑现今的局面:
“禁军一动,褚啸崖闻信后必然也动。女郎手上的禁军兵力,能与京畿兵力持平;二爷在荆州的兵力可威慑京师,却不好大规模调动,否则御敌的西北线便会薄弱。倒是大司马屯聚在京口的兵甲,回调灵活,那可不是个动心忍性之辈,届时三方撞上……楚堂转眸望向谢澜安,没有十分把握地低问,“鹿死谁手?
“你忘了,百里归月一针见血地指出,“女君还有精锐营与部曲,还有钱塘阮氏与山越帅的支持。
楚堂摇摇头,他没有忘,只不过,“如此一来,三吴之地便也动荡了。
阮氏是谢娘子的母族,固然能举兵声援,然江南的其他士族,之前被谢澜安清田刮去一层皮的,不在少数,怎见得个个服她?
倘若这些门户抱起团来抵抗,又是一层麻烦。
到那时,谢娘子费了许多心血才落实的田政稳固,便功亏一篑。
“那就杀。
一直没吭声的胤奚,从齿缝里咬出这三个字。
男人浓长的鸦睫覆着与周身如出一辙的萧冷。
皇帝是女郎的威胁,褚啸崖何尝不是。既怕褚啸崖阻挠女郎的登顶之路,那么,索性如皇帝所愿,趁褚啸崖在京,先取了他性命。
“女郎将精锐营借我,我这便去围杀姓褚的。
“北府之众,皆当叛军处理。褚盘能接收多少收多少,余下的,我为女郎守城北,绝不令一卒踏入金陵。
凭什么女郎过往的功绩,在此时都成为她要顾全的大局来为难她?她一心想要边关少死人,金陵少动荡,谋算着上战伐谋,兵不血刃,可皇帝在干什么?
这些原本都是一国之君的责任,既然坐江山的不在乎,那他胤衰奴便为谢含灵以血开道!
谢策见胤奚满脸挂着杀机,哪里还是那个微言大义的文状元,急得皱眉:“如此一来,我朝与北朝内乱,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尉迟太后的这份大礼,回得真绝。谢澜安听着你一言我一嘴的争辩,合紧了扇骨。
尉迟太后是女人,这是个厉害女人,她在隔着疆界线与南朝第一权臣的几次交锋中,敏锐地找出了谢澜安的死穴,也正是在这两个字上面。
谢澜安怜惜女人,她从未掩藏这一点。
北尉不知她死而复生的根脚,却阴差阳错押对了注。谢澜安可以玩世,可以不羁,但她此生唯一执念,便是不想见生民白骨成堆,不忍见女子再受糟践。
形势急转直下到如今,就是因初时那一句“公主和亲”,在她和皇帝之间埋下了分道扬镳的祸根。
谢澜安当时不是没察觉??如果她能更圆融一点,念头转辙一改,哪怕只是假意答应皇帝和谈,就能破掉这一局。
但谢澜安,就是哪怕粉身碎骨了一回,也抹不去与世为敌的骄傲。她敛锋谋划了九十九步,却不愿意因“顾全大局”的理由,将无辜女子摆上赌桌,屈从这最后一步。
这是她的缺点吗?百里归月不这样觉得。
如果天衣无缝的谢澜安身上,连这一丝破格争天的人气儿都没了,她凭什么拿命为女君谋划?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谢澜安,包括在荆州统帅做主的谢逸夏,都等待着她的决定。
谢澜安一夜未眠的眼睛里明光熠熠。
对手以为,她会受缚于自己的原则吗?谢澜安的目光透过朝阳倾洒的北窗,远望着皇宫方向,又仿佛在看更北方,隔着一张棋盘,与稳坐枰局前的那位雍容老妇遥相对视。
她唇边漫出一丝淡薄的笑,说:“那就斗一斗。”
“请叔父速调一万亲骑入京,驻扎京城南北城门外,防范北府军异动。”
她亲眼见识过叔父训练骑兵对撞,只要褚啸崖不敢把全副身家投入金陵,那这只隐藏起来的荆州骑队,足与同等数目的北府铁骑对抗。
“精锐营交由戏小青统领,纪小辞为副将,配合骁骑营行事。召拨云堡部曲伏于石头城外,由胤奚调配,作奇兵待时而动。”
谢澜安转眸看胤奚一眼,不轻不重,宛如解冻的春水轻易漫过了堤岸。
她说:“戒躁勿怒。”
胤奚迎着她眼里的粼粼光芒,心中的滔天之怒忽化作一川烟草,顺从地贴伏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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