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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云壑万里生风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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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腾起火焰,炙热的气息迎面袭来。

毕菱紧紧抱着满怀的诗集,眼眸犹如警惕的母兽,雪白的册页渗入她指尖的斑斑血迹。

靖竹得了韦檀默许,带人上前抢夺。

见她蜷缩在马车里不肯出来,靖竹一把掣住她的脚腕,猛地使力,连人带书一齐拽了出来。

毕菱半个身子悬在马车之外,伸出一只手死死拽出门边,另一只则竭力搂着怀里所剩不多的诗集。

“愣着作甚!”靖竹呵斥道,“掰开她的手啊!”

韦檀听见这话,终是忍不住抬眼看过去,映入眼中的是她细弱淤青的手腕和鲜血淋漓的五指。

大火烤得他面皮滚烫,在看见那雪白、青紫与鲜红交织的那只手时不禁心惊肉跳,眼看奴仆们拥上前要去掰折,他脱口而出??

“住手!”

毕菱被这一声怒喝再度燃起了希望,莫非……他心软了?

韦檀缓缓走近,见她倒仰悬空着露出脖颈纤细不盈一握,他忽地生出伸手将其狠狠扼住的冲动,好逼问她为何如此狠心无情,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

想看她呜咽颤抖着忏悔求饶,以泪来偿他的真心。

可目光落在她哽咽时轻轻滚动的喉,他的手最终还是轻轻托住了她的颈,将整个人高高抱起??而她那只紧抓马车门框的手,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横抱脱了力。

奴仆们立时一拥而上,将车内的诗集尽数投入火堆之中。

凄厉哭嚎声响彻这方小院,毕菱的凄惶泪眼凝望着手中的最后一册,似釜中游鱼仅余一?水,转眼就要蒸腾化作雾气弥散。

火势越来越旺,热浪裹着飞灰扑向她这条垂死挣扎的鱼,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只差毫厘……明明只差毫厘!

她嘶吼着竭力想挣脱,却被他牢牢钳在怀中。

韦檀垂着眉眼,好一幅不动如山、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有紧抿住的嘴唇透露出一丝凝重。

愤懑怒火令她几近窒息,她攥住韦檀的衣袖要将他整个人拉扯得弯折下来,要问个究竟:

“你为何要出现在伏缨家?为何要赶尽杀绝把清都观分发出去的诗集都收缴干净?此事本就是我与毕渊的仇怨,你凭何横加阻拦!”

韦檀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那双上扬的瑞凤眼瞪得目眦欲裂,瞳孔中尽是跃动不熄的火光,似乎想将他焚个干净。

她哪里来的这般执念?

为何还是不肯认清眼前之事?

“我知你要报夺诗之仇,可毕渊已死,你何苦执迷于此,甚至不惜毁了自己?我可用尽所有手段,保你成为大唐第一才女,将你的名号凌驾于毕渊之上,名垂千古,流芳万世??”

这可笑的劝慰犹如滚油泼在毕菱心头,她翻腕举起那仅剩的诗集朝他头颅砸去:“你究竟是怕我毁了自己,还是怕毁了你们京兆韦氏?!你心里装着的只有功名利禄……”

额角传来的剧痛抵不过她直逼心头的言语利刃,韦檀喝退涌上来阻挠她伤人的奴仆,仍旧紧紧搂着她不肯松手:“我心里装的是什么,你是要我剖出来给你瞧?!我恨不得将身家性命都悬在你的事上,你却将我的真心弃若敝屣??”

毕菱切齿冷笑:“上巳那日分明是你贴上来自称依傍助力,诱我作你内应。本就是有来有往的相互利用,是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谁要你的真心?我要的是毕渊身败名裂!”

托住游鱼的三尺冰终究是被烈火炙烤出来裂痕,她的话犹如当头棒喝,砸碎他的痴心妄想。

他不再禁锢她的身躯,轻轻将她放下,只是仍攥住她的手腕不敢松。

昨夜祖父得知来龙去脉后,并未如他所预想的那般大发雷霆、家法伺候,只是沉默良久后同他说:

“阿檀,我年事已高,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替京兆韦氏择一个能支撑门户、荣耀门楣的家主。儿子这一辈,只余你那不成器的阿耶一个,孙辈里倒还有几个不错的苗子,可越过你阿耶、不按宗法嗣位,也会给韦氏惹来后患。因此,我是寄希望于你能成事,才对你格外严厉。

诗集之事因你而起,你若是能妥善处理,不致使韦氏声名受损、贵妃魏王进位受阻,那么世子之位依旧是你阿耶来坐。经一事、长一智,有了这次教训,想来你今后行事也会愈加谨慎。”

在他应下后意欲离开前,祖父又唤了一声:“阿檀,收缴销毁诗集并非难事,只是那女子杀不得、留不得,着实棘手。我要看的,正是你如何处置她。”

韦檀扫了一眼围在四周的奴仆们??不知有多少双祖父的眼睛正在看着。

院中的火堆几乎已将诗集吞噬殆尽,火势渐渐转小,腾起的纸灰却越来越多。

天边的云霞已被夜色掩盖,他看着伫立在火边痴痴凝望的毕菱,终是开了口:

“今日一早,我就派人去印坊毁了所有雕版。许管事办事不力,已被革职赶回原籍。”

毕菱的手指微微颤动,越发不肯回身看他。

韦檀接着说道:“巡街的卫兵将伏缨她们统统驱赶出去,今后不得在平康坊中献唱歌舞。王阅真那处,届时我会亲自登门,请他家长辈好生约束。”

毕菱睁大了双眼,却发觉眼眶酸痛,竟已流不出泪来。

“左巡街使……你昨夜也见到了,那是我亲舅舅。我已托他传令下去,长安城中大小坊市一律不得演唱《焚诗录》、传抄《慰柳集》,如有违者,以‘造妖书及妖言者’之罪论处??判绞刑。”

她终于明白他今日吩咐奴仆们都去做了些什么。

他不仅仅是要焚毁她的心血,还要拆去她的羽翼,驱逐打压那些曾竭尽心力助她的人,叫她从今往后再也无力复仇,永绝韦家后患。

毕菱缓缓转过了身,散乱发髻中尽是灰烬。

她垂着眉眼望着怀中仅存的《慰柳集》:“那这最后一册,可否赠予我留个念想?”

“不可。”韦檀欺身上前,使出全力将诗集从她手中抽出,却蓦地发觉她竟是虚握着它,并无意与他争抢。

她此刻平静得太过莫名,连抬起的双眼都透着槁木死灰般的气息。

“我要回清都观。”毕菱说道。

韦檀不答,只默默将最后这册《慰柳集》掷入火中,激起的灰烟扑在乌皮靴上,蒙上斑斑点点的痕迹。

毕菱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回清都观。”

“天色晚了??”

“还没到宵禁。我要回清都观。”

韦檀阖上眼想叹息,却又怕落入谁的眼中变成了不舍,只好缓慢地吐一口气,轻到微不可闻。

“好,我叫人送你。”

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立在原地看着最后一丝火焰熄灭,直到连残片的边缘也失去蚕食它的火光,彻底隐没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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