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平凡的夜晚(1 / 2)
月上枝头,星落满天,今夜是九皋城少有的晴夜。
这样的夜晚少了雨滴打在屋檐上的枯燥声响,但却多了许多虫鸣,对于耳朵灵、睡觉轻的人来说,也并不算什么良夜。
石怀玉翻了个身,目光落在妆台前那落了锁的香盒上。
香盒里的安神香掺了毗罗和乌松子,只需点燃半刻钟便能让人昏睡至天明。
只是那盒子的钥匙被她压在花圃最里面的石砖底下,取出来需要费好大一番工夫。如此一来,她便不会总想着去点那香了。
长期借助药物助眠到底会影响神志,她能缺胳膊少腿,可唯独不能犯糊涂。
近来她总是如此:清醒的时候觉得疲乏,躺下了又难以入睡,真若是陷入沉睡又忧心不能清醒过来。
收回目光,石怀玉强迫自己闭上眼。可下一刻,有什么细微声响隔着门窗传来,一下接着一下,有规律地重复着。
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石怀玉立着耳朵听了一会,便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掌了灯、推开房门向外走去。
那入夜后便总是不见人影的二少爷带走了那两名女子,今夜的邱府格外安静。
清冷的月光在石板地上欢快地跳跃着,一路延伸进府院深处的院子。
月光下,鬓角霜白的男子穿着那身黑色甲衣,背脊仍然挺拔。
“老爷?”
石台旁的身影依旧背对着她,对她的呼唤没什么反应。
石怀玉叹息一声,拾阶而下。
年迈的将军披发枯坐在石台前,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他掺杂着银丝的须发被月光染上一层白霜,而他手中的长剑则亮如白虹,寒光将那整张石台照出一道雪痕,虽在炎炎夏日,却仍给人以刺骨凛冽之感。
石怀玉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端着烛台走上前去。
“夜深了,将军快去睡觉吧。”
听闻“将军”两个字,石台旁的人终于有些迟缓地转过身来,那双本该锐利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光亮,像蒙着一层纱一般,透出一种茫然和混沌。
“不能睡下。五更鼓还没响、天还没亮、他们还没回来。不能睡下,不能睡下……”
饶是眼前的情形已经见过不下百次,石怀玉仍是控制不住地鼻间一酸。
她望着月光下擦拭着宝剑的年迈将军,最终走上前,将油灯轻轻放在石台之上。
“好,我陪将军守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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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笋石街天禄阁,三层楼阁灯火通明。
酒过不知几巡,顶楼席间已热成一团,男子的哄笑声同伶人唱曲声、舞女抖动的铃铛声混作一团,几乎要听不清那乐伎手中的琵琶与牙板。
不一会,人影缭乱的屏风被人撞歪,一名东倒西歪的锦衣少爷随后冲了出来。他头上的玉冠已经歪斜,绣了金银竹叶的领口也被他扯开,他疾行几步、整个人便趴伏在栏杆上翻江倒海地吐起来。
不一会,那屏风后又走出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三人勾肩搭背地回到那酒气冲天的内间,又是新一轮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天禄阁鲜花锦簇、人来人往的庭院中,一身绿衣的女子望着那消失在三楼的身影,面无表情地转身穿过人群,径直来到酒楼后巷停着的那辆马车前。
马车前站着个青衣人,披蓑戴笠、渔者装扮,闻声转过身来。
柳裁梧的脸上已恢复了明艳得体的模样,行礼后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随后轻声说道。
“我家少爷现下不便见客,你可将东西转交于我。”
那青衣人显然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了,只会意地笑了笑,接过女子手中那只盒子,转身从马车车厢那无数只一模一样的盒子中取出一只,双手递给柳裁梧。
“这个月的药已按时送到了,祝阁下万事胜意。”
柳裁梧接过盒子,那青衣人再不多做停留,转身便上了马车,驾着车向下一个目的地而去了。
马车消失在巷口的一刻,一道红色身影便从一旁的树顶一跃而下。
姜辛儿直奔那绿衣女子而去,视线自始至终没有在对方手中的盒子上停留片刻。
“少爷醉得很厉害吗?需不需要我去看看?”
柳裁梧没有回答她,只静静看了她片刻,然后将手中那只盒子打开,递到了她眼前。
盒子里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瓷瓶,瓶身天青色,无半点装饰。
“拿去。”
姜辛儿愣住了,看了看那瓶子、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女子,过了片刻才喃喃道。
“可这个月还没到日子……”
“爱要不要,不要也罢。”
柳裁梧冷声说完,便要合上盖子。
冷不丁斜里伸出一只手扶住了那盒子,随即将那只天青色的瓶
子握在了手中。
柳裁梧收起那空盒子,抬头看向神情有些忐忑的姜辛儿。
褪去那些后天养成的煞气与刻板,那本该是一张年轻中透出几分张扬的脸,眉眼虽然大相径庭,但神韵却同年轻时的她有三四分的相似。
柳裁梧转过身去,望着不远处透出喧闹人声的酒楼,突然开口道。
“如果这不是你想过的日子,就想办法离开吧。”
姜辛儿浑身一震,随即低下头去。
“你明知道我不能……”
“只要你想,总有一天你会离开的。如果从未想过,便只能被困在原地一辈子。”
姜辛儿抬起头来。
在邱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会对眼前的女子有些又敬又怕。
这位绿衣管事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凛冽气息,像是早已看透一切人情世故一般,不论身在何处,总比周围的氛围要凉上些许,靠近时便能感觉得到那股凉薄之意。
这样的女子,理应觅一处清静之所饮风啖露,为何要屈身困足于府院之中、往返烟火嘈杂之地呢?
沉默片刻,姜辛儿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既然能走,你又为何不走?”
“世间种种不合情理,归根结底不过情愿二字。”柳裁梧的眼神穿过那些五彩的灯笼,最终落在夜色静谧的远方,“我当然也曾经想过离开。但那本该同我一起走的人永远留在了这里。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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