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心(1 / 2)
夜越来越深,空气却似乎越来越热。
戏台之上的舞姬伶人又换了一批,扮相越发夸张大胆,舞动的姿态也不再似方才那般滞缓而刻板,衣袖彩带飞舞间,渐渐开始陷入一种祭祀过后的狂欢,带着香气的金粉随风撒满整艘花船,宛若一条条尚未化形的灵蛇钻进船客们的口鼻之中。
秦九叶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既不想看那戏台上香艳的舞蹈,也不想看雅间中的另外两人,只能继续用放空的眼神同桌上那被她吃掉了半边身子的点金烧鹅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衫书生终于先开了口。
“没想到昨日一别之后,在下与姑娘竟这么快便又见面了。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他的声音很是悦耳,听了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缓解了些许秦九叶眼下的坐立难安。
她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道。
“我姓秦,先生唤我秦姑娘就好……”
她话才说了一半,便被一旁的少年冷声打断。
“说是相识,却原来连我阿姊姓甚名谁也不知晓。阿姊可有探明他的身份?昨日与他在何处见过?莫不是在那璃心湖的荷花渡……”
“丁先生初见之时便已告知他出身书院,虽说出入这鱼龙混杂的江湖之所,可也不算什么来历不明之人。”
秦九叶的声音莫名有种凉意,说话间并没有看身旁的少年,后者似乎觉察到什么转头望去,却见女子对着那丁渺笑着开口道。
“不知先生此番登船可是为观星而来?只是听说一会湖面上是要燃烟火的,这星星怕是看不成了。”
“在下今夜倒不是为星星而来。早前听闻这璃心湖上祭河神的傩戏很是有名,想着来看看,便托朋友寻了份花帖,谁知却险些闹了笑话,还要多谢秦姑娘慷慨分我一席之地,否则今日只怕是要白跑一趟了。”丁渺说到此处略微一顿,望向那眼神警惕的少年,“这位便是姑娘的阿弟吗?瞧着有些不像……”
当然不像。
真要是像了,那才见了鬼。
秦九叶咧嘴笑笑,依旧没有去看身旁坐着的少年,只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是我远房阿弟,姓李。”
她简短说完,再不开口了。
她身旁的少年听罢,眼神中难掩不满。
没了?他们之间难道就只得“远房阿弟”四个字吗?
丁渺见状,面上的笑意似乎又深了些。
“原来如此。秦姑娘的这位阿弟倒是似乎对这江湖中事熟门熟路,我见他方才登船的样子,竟不像是第一次前来。”
“我这几日都在附近跑船做事,这船上船下的规矩总要懂些。倒是丁先生方才一眼便隔着这雅间外的层层珠帘认出了我阿姊,才是眼力不凡。”他说到这里,不看那男子反应、转头望向秦九叶,“阿姊交代我的事我都已做妥了,但见已经入夜阿姊却始终未归,这才寻了来。”
他主动解释一番,那向来很是操心这些琐碎事务的女子却并没有回应,甚至连一句追问、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
她今夜似乎有些怪。这怪又似乎只针对他一人,令他忐忑不已、坐立难安。
是因为这不请自来的男子吗?
李樵望向丁渺,却发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
这一对“姐弟”方才的互动都落在丁渺眼中,他分明看出了什么,却只在嘴角挂上一点温和的笑意,像是有所体谅,又像是并不在意。他生着一张有些书卷气的脸,初见之人都会想要亲近,可细瞧便能发现那张脸有着掩藏在皮肉之下的深刻轮廓,若是没有那温和的笑作为掩饰,他的眼窝和颧下本该会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空气中有种微妙的涌动,秦九叶心下暗叹,目光也开始在面前两名男子之间徘徊。
她是混过那九皋城里的小江湖的,虽不熟悉这外面的大江大湖,却也会下意识地观察思考。登船的时候她分明已经见识过,这花船看似广纳四方、不忌三教九流,实则比之宝蜃楼有着更严苛的规矩,非江湖中人不可登船也。而面前这两位,虽一个看起来不过是个书院教书先生,一个看起来不过一介村夫,却能自由出入其中,甚至登上三楼雅座,究其背后深意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们这些江湖中人,个个明面上露一手、背地里又藏了一手,既都是这般人才,又何必非要同她一个小小郎中纠缠不休呢?
秦九叶脑门上的筋开始跳起来,突然觉得今日杜老狗那一卦只怕又要应验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秦九叶低下头去,一边说服自己将心放宽些,一边默不作声地吃起东西来,下一刻便听丁渺再次开口道。
“光顾着寒暄客套,倒是冷落了这一桌好酒菜。今日托秦姑娘的福,得以一览这湖色风光,在下自当酌满觞相邀。”
他方才端起酒盏,李樵便已拿起桌上的玉箸,熟练地从那盘蹄膀上撕下一块肥瘦得宜的肉来,轻轻放在女子面前的盘中。
“阿姊吃肉。”
秦九叶的手指蜷缩起来,实在是既不想去碰面前的酒盏,也不想去夹盘中那块肉。
空气中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丁渺随即放下酒杯,也拿起面前的玉箸。
“看来秦姑娘并不善饮。蹄膀虽好,吃多嫌腻。这江白鲂乃是当日从江河中打捞出来后运下来的,只有鲜活的才能入口,秦姑娘可得尝一尝。”
男子说罢,从那道蒸江白的鱼背上取下最鲜嫩的一块,便要送入秦九叶盘中。
下一刻,她身旁的黑衣少年突然开口道。
“我阿姊不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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