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相知相见不相认(2 / 2)
“从小到大我阿翁都是这么说的。朽木难雕、无米难炊,我看门主还是另寻璞玉打磨为佳,好过同我这烂木头耗时间……”
她嘴上不停,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挪向腰间的药袋。
那袋子里装的是她苦心钻研多年却从未有机会试炼的奇毒怪药,大悲寺的老住持看了定要道上一声“造孽”,郡守府的樊大人见了都要引荐她做下任刑堂堂主。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究竟要请那朱覆雪尝些什么好东西,对方已经先一步开口。
“你这双眼睛生得倒是不错,黑是黑、白是白的。”
秦九叶手上动作未停,两片眼皮子狠狠一闭,心中想着那南城算命瞎子的模样,恨不能请他来附体。
“门主说笑了。眼睛这东西,不都是如此?我这眼在村里做活都熬坏了,近来总是不舒服……”
她话还未说完,突然便感觉到朱覆雪那尖锐的指甲隔着她的眼皮戳在她的眼珠上。
“谁说的?你瞧这转来转去的样子,多灵活啊。不过若只是诊诊脉、配配药,这眼睛似乎也没什么用。不如,我帮你取了吧?”
秦九叶感觉到对方的指甲正慢条斯理地描绘着她眼球的形状,从眼头划到眼角,她大气不敢喘,将药袋里的东西捏在指尖,等待着最后一搏的时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蓦地在空荡荡的石窟中响起。
“秦姑娘原来在这,真是让小的好找。”
朱覆雪的手一顿,眼珠
轻转、余光瞥向不远处的那道影子。
来者呼吸轻浅,功力尚未可知,身法却是一流,行止间如柔风细雨、教人难以察觉。
秦九叶只觉脸上一松,已经有些麻木的脸颊终于得到了解救。
她缓了缓,连忙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垂首的年轻男子正立在洞口处。他没戴青箬笠,似乎并不是先前为他们引路的那名山庄弟子,但衣着装扮没什么两样,像是水乡人家的小厮。
这天下第一庄里的人不是都巴不得躲着这朱覆雪吗?眼下又为何找来?
秦九叶惊疑不定,朱覆雪面色阴沉,那不速之客则按兵不动。
三方沉默对峙了片刻,那小厮终于点着碎步来到秦九叶身旁,随即再次开口道。
“见过朱门主。小的奉昆墟门呈羽之托来寻秦姑娘,请秦姑娘随小的走一趟。”
呈羽?邱陵的那位师姐?那师姐看样子并不认识自己,为何偏偏此时来寻她而不是去寻邱陵?
秦九叶心中狐疑,但更多的是死里逃生后的庆幸,却见眼前白衣一晃,朱覆雪已缓缓自水雾中走出,活像一只从雪山上走下的精怪。
“没瞧见我在同人说话吗?”
那小厮一动未动地立在原处,闻言恭声回应道。
“呈羽姑娘性子急、催得紧,小的不敢耽搁。若有打扰,还请门主恕罪。”
那小厮说话间从头到尾并没有看向朱覆雪,就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比那传信的鹰鸽还要没有存在感。
那厢朱覆雪的脸色已彻底沉了下来。她并非不信那小厮所言,更多只是想发泄一下玩耍被人打断的不快。
“昆墟门真是好大的脸面,袁知一那老贼躲着不见人,却放他那好徒弟四处乱吠,未免太不将人放在眼中了吧?”
朱覆雪的声音还未落地,秦九叶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响亮的巴掌声在她耳边炸裂开来,她几乎能感受到那股掌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这是替庄主赏你的。他若在此,你要受的可不止这些。”
朱覆雪的声音轻而柔媚,甚至带着些许怜惜之意,像是情人低语一般。
秦九叶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转头望去的时候,只见那小厮被打得歪向一旁,嘴角都飞出血沫来。
习武之人手劲非比寻常,何况是这下手阴狠的朱覆雪?
秦九叶的手再次控制不住地抖起来,她几乎不敢想象这一巴掌如果落在自己身上会是何光景,她想拉住那小厮、看一看他的脸,可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那小厮已经摆正身体、擦去血痕,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门主若有不满,可之后呈报庄主或与呈姑娘当面理论。”
朱覆雪转了转手腕,似乎根本懒得理会对方所言。
对于一名山庄弟子来说,挨打确实算不了什么,而完不成差事要遭的罪、受的苦,远比这一巴掌可怕得多。本来类似的游戏她早就玩腻了,便是将眼前之人剁碎了喂狗也没什么意思,但今日又有些不同。
朱覆雪转了转眼珠,望向僵立在一旁的秦九叶。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方才同你说了那么多,你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是想看一看你那阿弟究竟是怎样的人吗?今天我便让你见识一番如何?”
朱覆雪说完这一句,缓缓抬起自己的一条腿,随后一脚蹬掉了那只脚上的绣鞋。
殷红色的绣鞋噗通一声落进那口翻滚的热泉中不见了踪影,朱覆雪赤着那只脚走向那山庄小厮,随后在他耳畔笑着说道。
“把它捞上来,我便让你带她走。”
秦九叶盯着那个残忍的微笑,只觉得那几乎称不上是人的表情,而是一种兽类玩弄猎物时的神态。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一切语言在这弱肉强食的野蛮之地都显得苍白无力。
恍惚中,她感觉有人越过她向那池水走去。
垂着头的小厮安静走到那热气弥漫的池水旁,随后挽起左手衣袖,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那翻滚的热泉之中。
灼热的泉水瞬间将他的半边手臂烫得发红、带刺的莲茎刮蹭着脆弱的皮肤,寻常人早就承受不住,可他竟能忍住这剧痛,一声不吭地用那只手在那热池中反复摸索着。
时间仿佛被熬煮过的糨糊般变得粘稠滞缓,秦九叶身处其中,只觉得度日如年。
白色水雾遮蔽了视线,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厮终于抽出手来,小臂上的血痕触目惊心,举着那只湿透绣鞋的手却依旧很稳。
秦九叶张了张嘴,想要上前做些什么,对方却已径直走向朱覆雪,双手将那只鞋捧到对方眼前。
他似乎变得格外沉默,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什么东西一般,令他连痛都变得迟缓起来。
朱覆雪接过那只鞋子,随手掷在地上,末了抬手在那小厮的衣襟上擦去水迹,回眸看向秦九叶。
“怎样?是他更听话些,还是你那阿弟更听话些?”
秦九叶紧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小厮被灼伤的手。
朱覆雪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会听你的话、在你面前做出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并非真心对你,而是他生来便被调教成这副模
样。那不是忠诚,只是服从。同一条狗没什么分别,哦,有时还不如一条狗。毕竟狗很少背叛主人,而这人嘛,可就说不准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沉默的小厮突然便开口道。
“小的已按门主吩咐取回了鞋子,还请门主准我带人离开。”
朱覆雪的声音再次冷了下来。
“你敢打断我说话?”
不等那小厮再次开口,秦九叶连忙迈动自己那两条被冷汗浸湿的腿,上前一步挡在了那小厮面前。
“先有断玉君,后有呈羽姑娘,朱门主便是同庄主交好,也不该再三践踏昆墟门的脸面吧?”
朱覆雪终于不说话了。
然而此时的秦九叶却没有半点得逞后的快意。
她彻底领悟了这个江湖的荒蛮法则,杀戮永远都有借口,弱小却是不变的原罪。来自上位者的暴力与倾轧不需要理由,而没有能力反抗的人只有走向灭亡。
游走江湖的数日间,尽管吃了些苦、受了些委屈,但她觉得自己尚能应对。她从未像此时一样痛恨没有江湖地位、手中没有刀剑的自己,只能搬出那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昆墟门来脱身。
但这是她眼下唯一的出路,她赌朱覆雪天性顽劣却并不傻,不会为一时痛快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罢了,今日便到这吧。”朱覆雪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末了又冲秦九叶眨了眨眼,“下次再见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轻易放你离开了。”
那就争取下次不见吧。
秦九叶连场面戏都懒得做,礼也未行、拉过那小厮飞快逃离了朱覆雪。
沿着蜿蜒曲折的洞道走出很远,她才喘息着停下,随后回头张望一番,确认那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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