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勇敢者的赏赐(1 / 2)
入夜的竹海笼罩在一片青蓝色中,竹影摇曳间的小院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人声。
粗心大意的刀客不知去了何处,向来警醒的影子守卫也不见踪影,只留院门口那盏红灯笼在冷风中打着转。
子夜将尽时,女子摇摇晃晃的身影终于从竹林深处走来,径直推门进了院中,院门也懒得关上,拖着脚步进了屋中,屋内烛火短暂亮起又暗下,最后是两只鞋子依次落地的声音,一切又归为寂静。
红灯笼晃了晃,下一瞬灯下竟多了个人。
少年就立在院门前,手中握了许久的刀终于缓缓垂下,脚下既无法更近一步、又迟迟不能离开。
“我当你能一直这么躲下去呢,原来才第二日便沉不住气了。”
李樵没有回头去看,视线一直在那扇已经没有亮光的小窗上徘徊。
“秦三友是怎么死的?她为何会跟着邱家人来居巢?还有她的伤……还疼吗?”
她果然没有认错。尽管对方改变了容貌,但她认得出他身边那把刀。
双方都懒得再演,姜辛儿抱臂冷笑。
“你是她什么人?我为何要告诉你?”
少年终于转过身来,苍白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中,一半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说不出的失魂落魄。
姜辛儿有些不忍,想到先前与秦九叶泛舟黑湖那晚种种,正要说些什么,不料下一刻,对方已先一步开口道。
“三更半夜,你竟有闲心来看我的热闹,看来许秋迟是彻底将你赶出来了。”
夜色中一阵短暂而令人窒息的死寂,院门前的红灯笼再次无风自动,红光晃动间,那上一刻还立在院门前的两人已不在原地。漆黑不见光亮的竹海深处,两道迅捷如灵蛇般的影子缠斗在一起、恶狠狠咬向对方。
那几乎称不上是打斗,倒像是在发泄。
两方都带着一股子怨气,出手间招式已经变形、力度却用上了十二分,竹叶翻飞、片片尖锐,还未来得及落地又被杀气卷起,变作林间碎屑。
李樵身法更胜一筹,但姜辛儿也杀红了眼,这几日的委屈借由她手中长刀倾泻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仗着兵长几寸的优势,瞬间逼近对方,碗口粗的青竹连断三根、刀锋仍去势不减,直奔那少年左肩而去。
先前有过几次交手,姜辛儿清楚对方的实力,所以出刀便没有留手,只想分出个胜负高低。谁知那原本身形灵活的少年竟突然不动了、避也不避地停在原地,那一刀狠狠落在他左肩上,血瞬间渗透他的衣衫、染红了半边肩膀。
姜辛儿一顿,眼神中的煞气终于褪了些,手腕一翻、长刀收了回来,却并无多少得手的快感,只能恨恨开口道。
“不想活了就说话,我给你个痛快!”
少年捂着左肩缓缓坐在一地狼藉中,哼也没哼一声,只望向不远处那座不闻人声的院子。红灯笼勉强透出些微弱的光,他的目光就像秋后挣扎的小虫,拼命汲取着那仅有的一点光亮、直至生命尽头。
“你说……若我死了,她是否会心痛呢?”
早就知晓李青刀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性子,却没承想她的徒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辛儿暗骂一声,抱着刀坐在另一侧。
“早知如此,当初又为何要一声不吭地离开?你以为你现在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就会心软吗?”
李樵终于收回目光。他的眼睛依旧很美,只是再没有当初的神采,整个人像是褪去了颜色一般,半晌才死气沉沉地开口道。
“邱二当初收留了你,难道不也是因为可怜你吗?”
在拿捏人心这件事上,她向来不是对手,心底痛了几天的角落被戳中,姜辛儿气得浑身发抖。
“少爷、少爷才不是……”
才不是什么?不是因为可怜她才将她留在邱府这么多年吗?她太过耿直,自己都不敢肯定的答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方才收好的长刀又出了鞘,转瞬间又砍翻三四株竹子。
她借着手中刀剑发疯,少年则是坐在那里、面色平静地说着些疯话。
“可怜又如何?哪怕只是可怜也好。最开始的时候,她就是因为可怜我才让我留下的。若她能可怜我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眼前的人越发不可理喻,姜辛儿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和对方正常沟通,她想一走了之、早早结束这场荒谬的对话,可方走出几步,对方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你猜许秋迟为何对你如此冷淡?”
姜辛儿的脚步停住了。她试图让自己远离那个疯子,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
她确实想知道那个答案。
“他是在同你划清界限。至于为什么……许是因为邱家风雨飘摇,他没有心思整日同你在外面晃来晃去了。又许是因为他终于看清了天下第一庄的嘴脸,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一个出身那里的人日夜陪在自己身边。又或许……只是厌烦了。”
方才打斗时的那股火气又涌了上来,姜辛儿转过头、刀尖指向少年的喉咙。
“你胡说!少爷若是厌烦我,这次又怎会带我一起南下……”
“谁知道呢?这里离山庄也不远,说不定他是要借这机会将
你送回庄里。”
他话一出口,姜辛儿神情瞬间变了,手中长刀跟着一晃,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垂下刀来,声音中难掩讽刺之意。
“这院子里的人都瞎了眼。若非见识过你的真面目,我差点要信了你当真是个与人为善之人。”
“……我只是想试着做个好人。”
做个能配得上她的好人。
这是那断玉君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的事,于他而言却很可能是一生都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他只能去模仿那些“与人为善”的行为,希望当有人将他和她的名字放在一起时,他不会成为那个令人唾弃的污点。
姜辛儿明白,李樵做不到的事,她也一样做不到。
“你改变不了自己的底色,她先前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么个出身卑贱、心狠手辣之徒。相比之下,督护为人忠直,出身将门又无门第之见,只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便能与秦姑娘携手一生。他们二人都是做事认真之人、志趣也相投,一人悬壶济世、一人惩奸除恶,可谓天生一对,就连怀玉婶和柳管事那般挑剔的人见了也心生欢喜。你且自己想想,真到了那一日,他二人之间可还有你的位置?”
她好似在说他,又好似在说自己,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分辨不清。
两厢都说尽了狠话,却谁也没能压过谁,只将彼此的处境衬托得更加可悲,末了像两只斗败了的土狗,各自耷拉着脑袋蜷缩回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李樵终于低声道。
“没关系,就算真到了那一日,只要她还需要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在她身边,让他站在哪个角落都没有关系。
他可以做她的药僮、做她的小厮、做她有需要时才会偶尔想起来的那个人。只要她唤他的名字,他便有理由出现在她身边。
只要她需要他。
姜辛儿转过头来,她死死盯着李樵那张脸,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同她初见时那个孤傲难驯的少年是同一人。
“你、你这人难道都没有自尊心的吗?!”
“你不也是如此吗?”李樵突然抬起头来,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她,“他那般对你,你也未曾离开她。若有一日许秋迟成家立业、过上另一种生活,你不也还是会陪在他身边吗?难不成你还会离开他?”
姜辛儿垂下头去,闷声道。
“我看你是魔怔了。”
她没有否认对方的说法,但心底的声音却也不能认同。
她不是个心性复杂多变之人,忍受不了这种矛盾情绪,半晌过后拎着刀站起身来,最后看一眼枯坐竹林中的少年。
“我都能认出你来,何况是她?你若想见她,便以真面目去见她。若是不想,趁早滚蛋。不要在她面前自欺欺人地晃来晃去,烦死了。”
李樵蜷缩着身体隐入暗影之中,仿佛瞬间被身上的重重竹影压垮、低到尘土中去。
“我若去了,她反而跑开怎么办?她若还在气恼我先前的不告而别怎么办?她若是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在竹林中回荡,最终归为长久的静默。
姜辛儿早已不在原地,空荡荡的竹林中无人能给他一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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