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说往事,颠簸旧泪(1 / 2)
贺清来几乎记不清楚父亲的面容,只记得那是个影影绰绰的夜晚,他在睡梦中忽然被抱起,从颠簸之中醒来,尚且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紧接着他便被一双大手塞进了娘亲怀中,坐上了马车。
灯火的光、还没睡醒的泪眼、黑沉沉的夜,六岁的孩子看什么都不清楚,大人们急促而焦急的话语流水一般掠过耳边,贺清来什么也没记住。
只有最后那一眼。
马车要走了,他的父亲猛然扑上来掀开车窗帘子,短促地叮嘱一声:“等着我去接你们!”
贺清来趴在母亲肩头,朝后看去,风扫起车窗帘,留下一线视野。
倏忽而过的灯火将父亲的眉眼照亮一瞬,药堂的学徒赶车而去,从摇曳波荡的缝隙中看去,马车越走越远,只有那个黑影一般的人站在长街上,药堂后门的灯火小地如两粒萤火。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而父亲,也永远没有来接他。
常州城的家,就此成了一场幻觉梦境,消散湮灭。
“我在外祖母家中住了三个月,后来常州城里传来消息,说是疫病控制不住了,我就跟着外祖母一家,跟着我娘,一路往南逃。”
往南逃,才能有生路。
出走不到半个月,外祖母就病倒了,艰难又走了两日,赶车的长随、药堂的小学徒,帮着娘亲潦草地安葬了外祖母,疫病紧随,压在心头。
后来碰上逃难的人群,那个小学徒与众人走散,再往后,长随也倒下了,连拉车的马都死了。
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安葬,路边随处可见奄奄一息、逐渐腐烂的人。
不能坐车,母亲就抱着他走,抱着他逃。
起初的逃民真是好多啊,成群结队,后来越走越少,就像逐渐干涸的河流。
贺清来依稀记得,离家的时候是个温热的夏夜,可不久之后便是深秋寒冬。
起初官府不允外逃,只想把他们困在常州界内??常州城哪里还有生路?
可等秋霜上冻,立冬将至,连官府也不管了,听天由命,命大的逃到新地方,扎根生存,没这个命的,死在常州山中,也算落叶归根。
彼时北国寒霜在身后不停追逐,别说是冻疮了,手脚流血化脓都是平常,逃命路上,纵使官府默认,但城池不敢收留,于是难民们不能走官道,只能走山路小径。
年幼的贺清来跟着母亲,穿行在凋敝山林中,翻山越岭,饿了就挖草根、树皮,渴了就喝山上冷水。
运气好的时候,能碰见善人在村外小道摆上烧饼干粮,哄抢之中,母亲总能夺下两块饼子。
可是命运无常,逃出常州地界三日后,贺清来的母亲就倒下了。
“我母亲说,让我继续逃,逃到春暖花开、没有冷饿的地方去,不要为她停下来。”贺清来讲述着这件往事,语气却平和、宁静。
贺清来的眼前,渐渐浮现数年前的夜晚。
娘亲在午后倒下,年幼的孩子仓惶地抱紧母亲,脱下身上外衫紧紧裹住母亲,深山如此孤寂,举目四望,身边只有落叶、枯枝,头顶萧瑟的树木。
贺清来拢着周围的一切,温热的泥土盖着他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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