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玫瑰园(1 / 2)
“殿下。”
林沅的手包裹在威廉的掌心,忍不住微微颤抖,心却变得比以往更坚定。
她侧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威廉。漫长的沉默中,他湛蓝的双眼忍不住眨了几下,似星辰明灭。
林沅的声音和语气都有些冷意:“承您的情。但我实在不喜欢这种被所有人蒙在鼓里,每个人说话都含糊其辞、不肯讲明白真相的感觉。”
“倘若您希望我有用,不如把话说明白些。如果您觉得我在整个计划中只起到装饰的作用,就请安心把我‘束之高阁’吧。”
林沅转回视线,微微低下头,又仿佛不经意似的,显露出一点示弱般的落寞:“我不喜欢被莫名其妙地安排,殿下。你们给我的剧本,从来没问过我喜不喜欢。”
威廉叹了口气,直起腰,转身倚在书桌上,目光低垂,视线仍然丝丝缕缕缠绕着林沅。
他还举着手里那只末端做了仿古羽毛装饰的签字笔。顺着视线,羽毛隔空从上到下轻轻描绘着林沅的侧脸。但似乎担心显得不太尊重,所以并没有真的贴在她的侧脸上,而是微微留下了一点空隙。
在林沅低垂的目光看不见的地方,威廉眼神中的温和如同春水缓缓流淌,与整个人全身上下霜冷肃穆的军人气质格格不入。
像包裹在坚冰里的柔软糖心。
他顺着描绘的动作,最终放下了签字笔。林沅抬头注视着威廉,在逐渐变暗的天色下,书房没有开灯,晚霞的橙色光芒照在林沅靠着房间外侧,也靠着威廉一边的侧脸上,照亮她秀美惊艳的五官和温柔坚韧的神情。
威廉忍不住伸出手,将她侧边的墨色长发轻轻别在耳后:“阿沅,你听说过……光明女神闪蝶吗?”
林沅疑惑地看着他。威廉温和却又不容拒绝地握着她的手,牵引着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漫步在黄昏明暗交界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空旷冷寂的宸宫。
戍卫的军士眼观鼻鼻观心,路过的侍从们甚至包括机器人,全都自动避让,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林沅看着自己的手被包裹在硬实的掌心。她沉默地落后威廉一点,缓缓漫步于宸宫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走廊。
他们拐了几个弯,进了几条岔路,在林沅几乎要迷路的时候,一条风格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长廊终于出现在视线中。
不同于宸宫整个严肃冷漠、恢弘壮阔的风格,不同于那种即使用了黑白灰三色之外色彩,也仍然显得沉默保守的谨慎,这条长廊的用色更大胆、明艳,各种浓丽的撞色和活泼灵动的雕刻四散于墙体和吊顶,悬浮灯的造型和照明光也更绚丽,像是突然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这是我母亲还在时,亲自设计图纸,并监工的长廊。这条路的尽头,通往她的寝宫。”威廉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响起,仿佛传来幽远的回声。
他继续往前走。从林沅的视角,只能看见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军装背后,腰带严丝合缝地贴着腰身,整个人身姿修长,比例优越。银灰色的发丝松散,似乎还带着一点刚洗过不久的清香。
他们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并肩站定。逆着悬浮的灯光,林沅看不太清威廉的表情。
他沉默着用虹膜解锁了门禁,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林沅仿佛看见一点被惊起四散的灰尘。
“其实我也很久很久不曾进过这里了。”威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哑然。
还有一种微不可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夹杂其中。林沅想了一下,大概可以称之为茫然。
室内的陈设到还算干净。整个卧室的面积很大,不过东西不算太多,只有简单的床、书桌、地毯、衣柜。
不过立刻吸引了林沅全部目光的,是视线对面,书桌之上,通往一楼阳台和花园的门旁,一整面墙的蝴蝶标本。
蓝色中带着白色线条,如同层层叠叠的蔚蓝海浪推着顶端一线雪白泡沫的,光明女神闪蝶。
黄昏的最后一点光明快要落下,威廉却还是没有开灯。
他再次摸索着牵起林沅的手,带她走进自己母亲,同时也是前皇后的故居。
“母亲出身罗勒斯家族,和现在的罗勒斯家主是亲姐妹。她们的父亲是前任罗勒斯家主,母亲是帝国一位公爵的女儿。也就是说,我母亲的身上,同时流淌着联盟和帝国的血液。”
林沅在威廉身边站着,耐心地听他讲述。
房间的色彩和装饰仍然明艳而温馨,只除了这铺满一整面墙的光明女神闪蝶。如墨的画框和冰蓝的蝶身,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冰冷。
不知为什么,她设身处地代入威廉母亲的视角,想象自己一天天坐在这个书桌前,抬头望见这满墙的标本,只有一种被钉死在整座王宫的错觉。
“据说她刚嫁入宸宫时,也是忐忑而犹疑的。但父皇年轻又风趣,对我美丽温柔的母亲一见钟情。所以,虽然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政治联姻,两人竟也渐渐进入爱河……”
他的目光有些说不出的悲伤:“但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父皇意外早逝,母亲迫于保护我的压力,与枢密院达成协议,带着我改嫁给按继位流程被唤醒的皇帝。”
“这是个整个帝国继位史上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意外,也是人造人被用于皇室基因库和备用皇储制度之后,第一次真正被启用。”
“从那以后的事,我也基本有了亲身的记忆。但从我记事起,母亲的状态就不太健康。”
威廉环视着他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居住的房间,靠近墙上那些数不清的蝴蝶标本,掌心轻轻抚上冰冷的画框:“她总是对着父皇的画像哭泣,似乎对未来充满了悲观。也正是在那时候,她突然开始不停地收集光明女神闪蝶,直到铺满了这整整一面墙。”
林沅有些疑惑地走近,但并没有出声打断他。
“我常常试图安慰她,但母亲从来不告诉我她究竟在伤心什么。直到我十岁那年的某一天,她似乎终于突然从那种长长久久的抑郁状态中恢复过来。”
威廉的嗓音愈发艰涩。林沅知道,他所谓的“恢复”,绝不是一个好的展开。
直到现在,威廉仍然能记得,那天的阳光特别灿烂,橘金色的暖光从整个寝室的窗户和门边溜进来,涨满整个空间。而母亲也终于停止了永无止境的眼泪和悲伤,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换上一身崭新的宫装长裙,皮肤白皙,眉目如画。
他几乎清楚记得那身裙子的每一个细节。雪白的底色上,一朵朵红色玫瑰栩栩如生,白色的绒毛披风遮住了裸露的、瘦削的肩膀。而他的母亲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仿佛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
从十岁以来的每一晚,那一天的场景都在他的噩梦里不断重复上演。
罗勒斯女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努力把年仅十岁却已经长得非常高大的威廉抱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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