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人祭(1 / 2)
婚期前三日,家中热闹起来。
庄聿白虽不懂成亲的仪式,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先是来了一名巫觋,头戴羽毛、身缠七彩璎珞,行动间流光溢彩、群铃乱响。继母带着他在家中转了一圈,又是焚香又是撒灰,满屋烟气呛得人直流泪。
接着是两名黄袍道士,宽袍峨冠,伸展袖子在前庭后院边转边跳,像是在做什么驱魔法事,尤其到了庄聿白居住的后罩房一带,更是舞起桃木剑,挥动八卦镜,一路招神驱邪、口中还念念有词。
庄聿白没见过这等架势,躲在房中有些紧张。
母亲去世时只是草草入葬,没做什么法事。虽也花钱请人来念了经,想必给的银钱不多,那几个闲散和尚只待了一盏茶时间就走了。哪像现在这样举着剑在家中各处又舞又刺。
道士临走时围着庄聿白烧了一大把符篆。黄底血纹,很像鬼画符。符篆灭了明火,烟气比方才巫觋搞出来的还呛人。
庄聿白熏得难受,他咬紧牙关还是忍住了。母亲生前最好颜面,不能让人说母亲留下的孩子不守规矩。尤其不能让继母说出半个“不”字。
之后,族中长辈接二连三来家中道喜。说是道喜,每个人脸上表情却都怪怪的。似笑非笑,碍于情面又不得不硬挤出些笑模样。
继母忙喜气洋洋迎上前,利落弯腰接过来人手中红布包就的小包裹,说些“谢谢给聿哥儿添妆”之类的客套话。
再后来,庄聿白便从家中背阴的后罩房,挪至族中祠堂边上的一间厢房里安置下来。
族中婚丧嫁娶之事,庄聿白也是见过一些,可没听说谁家出嫁前要先住进祠堂。庄聿白鼓起勇气问了父亲。继母说这种族中传统,因为他生母去的早,所以仪式要比别人复杂,让他忍耐些。
母亲去世后,继母来了家中,庄聿白最先学会的就是“忍耐”。
住处从西厢房搬至阴冷潮湿的后罩房,他要忍耐。母亲在时他在族学中读书习字,“现在家中艰难了”,书不仅不能再读,还需帮衬家中做工赚钱,他要忍耐。继母生了弟弟,他的衣食支出等要省俭,孟家的聘礼更要留一半给弟弟娶亲用,他也要忍耐……
眼下继母说要忍耐,庄聿白没多说什么,那就再忍耐些。左不过就三两日的时间。等过了门,到了孟家,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庄聿白宽慰自己。
因催促得急,庄聿白只带了随身衣物,继母说那边都安置好了,他的东西都会当做嫁妆帮他整理好。
庄聿白将母亲留下的嫁妆,以及母亲生前的衣物、首饰等整理了一箱子,恳求父亲千万帮自己添在嫁妆单子上。
他从未求过父亲什么。眼下要出门子了,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父亲。
父亲黑着脸,坐在堆成小山似的红色包裹旁,浓黑的灯影倾泄下来,将父亲全部掩埋。灯火明灭中,父亲似乎点了头。
印象中,父亲永远这样沉默,没有声音,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似乎忘记父亲上次跟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
母亲去世时,父亲也像现在一样坐在同一把椅子里,拖着浓黑的影子,沉默着,一口一口喝着浓茶,像隐身在黑夜中的一团叹息。
只是那时,父亲身旁堆着的不是红色包裹,而是给母亲送葬的黄色纸钱。
直到离开家门,父亲再没有跟庄聿白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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