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鲈鱼(1 / 2)
农历九月十五。
瓦楞上的薄霜泛着银光,薛家庄上上下下忙得热火朝天。
薛家父子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张罗起来,但是日期越近,越觉得处处有疏漏。
这是一场惊世骇俗的会面,或许也将是一场脍炙人口的谈资。
薛斌、郭威、易大经、柳东来……无一例外,都参与了当年的梅花庵血案。
而梅花庵血案的白家后人,则坐在他们的对面,默默擦拭着刀鞘。
茫茫天底下,能心平气和面对面坐着的仇人,比腊月里盛开的桃花还罕见。
因为仇恨一旦在心底扎了根,就像荒原野草,烧不尽,除不绝。
这无疑是个很冒险的举动。
薛果本来持反对意见,路小佳却一遍又一遍地游说他。
还将自己的姐夫易大经搭了进来,一损俱损,薛果才豁出去发了请柬。
事态已然糟糕到了极点,不可能更坏了。
既然如此,索性把这遮羞布扯个干净,把恩怨摆在明面上,痛快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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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仰着头,将酒杯里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喝得满脸通红,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
与别人不一样,他是拖家带口来的。
梅花庵的那个雪夜,那些人死的死、残的残,他能全须全尾地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可往后的半生,也在惶恐不安中度过。
无论白天羽的后人打算如何复仇,他都悉听尊便。
他带着一家老小来到此地,儿孙们都在身边,由着傅红雪杀戮便是。
尽管放马过来,一命抵一命,他郭家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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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都很小,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正趴在石桌旁玩着过家家。
小手揪着枝头黄澄澄的桂花,撒在白茫茫的薄霜上,嘴里嘟囔着:“暖锅子炖好啦??”俨然是把霜当作雪花羊肉,把桂花当作了调味的花椒。
被孩子们的童真逗笑了,尤明姜掬来一捧蓬松松的荻花,细细长长的。
手一扬,轻轻撒在“锅”里,说道:“粉条来咯。”
她就是个天生的孩子王,不费吹灰之力,就和孩子们笑闹成一片。
郭威等人听到这声声欢笑,面色都有些怔忪。
这个场面和他们想象中不一样。
众人忍不住看向了傅红雪。
傅红雪正静静地看她和孩子们过家家,似已看得入了迷。
这个白天羽后人也和他们想象中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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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薛果不得不佩服路小佳的胆识和魄力。
薛果原本想着,傅红雪这个人,定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刀。
一旦出鞘,那便是见血封喉的绝杀。
可眼前的黑衣少年,眉眼淡淡的,像轮沉静的月亮。
月亮,本是死寂的寒石。
它不会发光,更没有温度。
是谁改变了他?
一定是太阳吧。
只因太阳炽热的光芒洒向大地,也洒向了这孤独的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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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孩子们崇拜的尖叫中,尤明姜笑着踢起了鸡毛毽子。
嘴里说“不太会踢”,脚上却将毽子踢得上下翻飞,忽前忽后,忽左忽右。
她窄袖挽到手肘,背着竹编药篓,身法依旧灵活。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孩子们跳着拍手脆喝。
她转过头,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突然看到了傅红雪,鸡毛毽子就踢向了他。
傅红雪手中的刀鞘已伸出,那只花里胡哨的鸡毛毽子正好落在上面。
他轻轻掂了两下,使了个巧劲儿送回了毽子,够她来个跳旋绕花高绷踢。
众人这才惊诧地发现,原来这个黑衣少年并不冷酷。
他不过是个被偷走了童年的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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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佳站在廊檐下,凝视着那道灵活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他的剑,从来是杀人的剑。
剑穗和剑鞘这样的累赘,只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路小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仍盼望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突然,热烈的掌声传来。
孩子们嚷着要讨彩头,被簇拥在当间的身影,笑着抛了把饴糖和花生。
抛起的花生在空中划出弧线,忽有剑光自廊下惊虹般掠过。
剑尖犹在震颤,人却已斜倚回廊柱,雪白的花生仁在他掌心滚动。
花生不太生,也不太熟,炒得火候刚刚好。
路小佳听到她的轻笑,“抢小孩子的花生,你羞不羞?”
懒洋洋地闭眼,秋光像稀释过的蜂蜜,温淡淡的,覆在他的眼皮上。
他不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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