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习题册(1 / 2)
男孩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直接开口。他轻轻摇了摇头,又垂下眼,声音很小:“……嗯。”
阮云琛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发出一串金属的碰撞声。她抬手推开门,站在门口,没看他:“进来。”
男孩抱着习题册的手微微收紧,像是在犹豫什么。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些不安,又透出一丝克制的顺从,像是怕自己做错什么。
阮云琛扭头看他,眉头轻皱:“愣着干嘛?进来啊。”
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随口说的一句,却又不容置疑。
男孩的手指攥了攥习题册,最后还是慢慢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坐得太久麻了腿。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又小声补了一句:“我……我可以等在外面。”
阮云琛回头看他,眼神落在那本被他攥皱了的习题册上,又扫过他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旧外套。
她没说话,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直接伸手扯了一把,把他手里的习题册连带人一起拽进了门内。
“别磨叽,进来。”
男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愣,抬脚跟着进了屋,习题册还捏在手里,指尖微微泛白,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屋里的空气安静下来。
阮云琛把钥匙随手丢在桌上,发出“咔哒”一声。她转头看了一眼还杵在门口的男孩,语气不耐地说:“杵那儿干嘛?坐下。”
男孩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轻轻地“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抱着习题册坐到桌边。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过的声音,像一阵阵细碎的呜咽,偶尔还带着楼道里某户人家的电视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
阮云琛从厨房翻出两个碗,把之前剩下的面条随便热了热,一碗放到男孩面前,另一碗端到自己手里。她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吃了两口,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
男孩捧着面碗,手指有些发僵,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像是怕自己动静太大,又像是怕打扰到她。
饭后的屋子静得像被什么隔绝了,只有台灯投下的一片光晕里还留着一点活气。
光线不大,但足够亮,亮得让桌上的旧习题册显得有些刺眼。
男孩坐在台灯下,背脊微微弓着,瘦小的肩膀将灯光一分为二,影子投在墙上,又窄又淡,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入黑暗里。
他低着头,指尖轻轻压着那本旧习题册,翻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安静得让人有点烦躁。
阮云琛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手肘支在桌面上,指尖抵着眉骨,眼神有些游离地落在台灯的光圈外。她看着男孩小小的身影,那个肩膀在光晕里显得不够稳当,像是随时会被吹散似的。
这种安静有点过分了。
“有什么看不懂的?”她忽然出声,语气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仿佛只是无意间丢出的一句话。
她的声音在空气里荡了一下,被夜晚的潮湿悄悄吞掉,落在台灯下,只剩下几分若有若无的重量。
男孩的手停了下来。
他的指尖悬在纸页上,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似的,僵了一瞬。
他抬起头,小小的脸藏在影子里,有点局促,像是犯了错,又不知该不该开口。片刻后,他才把那本习题册往前推了推,动作谨慎而小心,像是递出一件易碎品。
“好多……都不懂。”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像是怕自己的问题会惹怒什么。
阮云琛没说话,接过了习题册。
那是本二年级的集合作业题,语文、数学、自然课等等都在一个本子里。这本习题册的纸张已经被翻过太多次,边角软趴趴的,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样。
阮云琛随手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铺天盖地的“鬼画符”。
书页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有的字歪歪扭扭,像是下笔时根本没走心;有的题目旁边被五颜六色的笔涂涂改改,连涂掉的痕迹都被划得乱七八糟。
最可笑的是,还有几个空白的地方画着线条稚拙的小人:一个短发高个儿,旁边跟着一个小小的长发人儿,身子圆滚滚的,脸上的笑容用两道弯弯的线条随意勾了出来。
阮云琛盯着那些涂鸦,指尖顿了顿。
她认得这些丑丑的小人??淼淼的手笔。
那孩子只要学不下去,烦躁得慌时,就喜欢拿笔胡乱画一通,仿佛只要画几笔,烦恼就能跟着一起抹掉一样。
“这书还真够乱的。”阮云琛唇角动了动,似乎要笑又没笑出来,“她不想读书的时候,就画这些。”
男孩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低声“嗯”了一声。
他埋着头,一只手攥着笔,另一只手扣着桌沿,动作小心而僵硬。他的影子被台灯拉长,静静地映在墙上,看起来像是比他本人还要疲惫。
阮云琛心里有些发空,目光无意识地停在男孩额前的碎发上。灯光落在上面,勾勒出一片柔软的轮廓,和他身上的那股小心翼翼一点都不相衬。
“这步听懂了吗?”她忽然问,嗓音不重,却把男孩吓了一跳。
男孩手一抖,笔尖划出一条浅浅的痕迹。他愣了愣,连忙点了点头:“懂了。”
阮云琛“嗯”了一声,靠回椅背,没再多说话。目光落在窗外模糊的夜色里,思绪有些飘忽。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神思飘得很远。
阮云琛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又或者说,到现在也谈不上什么“熟悉”。
眼前这个总在桥下待着的男孩,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被塞进了她本就混乱不堪的生活里。
她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抽了风,那天晚上就让他一起吃了晚饭,后来竟又破天荒地几次三番地邀请他来家门口等她。
仔细想想,大概是那段时间,她实在太累了。累得心头所有的防线都松了口,累得不小心多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便再也移不开眼。
肩膀上那个伤口还没愈合时,他默不作声地送来了酒精和纱布,袋子里那廉价的药品,用塑料袋一层一层地裹着,仿佛装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他站在桥下,手指攥着袋子的提手,看到她时甚至还往后缩了一下,像是在掩饰什么,生怕自己的善意被她嫌弃。
她没有多问。
后来她去了拳场。
她以为他们只是两条永不会再次相交的平行线,可那个孩子竟跟了过去。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拳场出来时,是他在出口喊的那一声“警察”,将她从那堆乌烟瘴气的人群里脱了身。
而她本以为,这样的事到此为止了。
可后来??后来当她以为他偷偷离开了这片地方时,她看见他又坐在那里,安静地抱着那一小袋伤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等她。
阮云琛记得她走过去时,他抬起头,目光局促而小心,却又掩饰不住什么。
她看见他指尖已经被塑料袋勒出了浅浅的红印,袋子里的纱布和廉价消毒水轻得要命,却又像是他竭尽全力拼命托住的全部东西。
“给我买的?”她那时这么问。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把那袋东西往前推了推,力气很轻,像是怕她不收,又怕她收了。
阮云琛本该拒绝的,可那一刻,她看着男孩眼里的那点局促的担忧,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那药是从哪儿来的,但她隐约猜得到??他拼命打了多少个小时的零工,或者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回这么一小兜廉价的药品。
她本该懂得,自己不能、也不该接受任何人伸出的手。
可人终究是有弱点的,有些东西,就像风里飘来的一点灰尘,明明可以视而不见,却还是落进了眼睛里。
每次看到他蜷在角落里,她都能在心底生出一点没来由的不安??是同情吗?还是歉意?她说不清楚。
“别可怜谁。”她曾对自己说过无数遍。
她知道,那点同情心对谁都没用,对自己更是个天大的笑话。可是每当她闭上眼时,总会想起那一幕??男孩抱着药,指尖捏得泛白的样子。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可他的沉默里藏着太多的东西,像是某种说不出口的请求,也像是某种无声的陪伴。
她无法彻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生根发芽时连个前兆都没有,等她回过神时,那根已经牢牢扎进了泥土里。
阮云琛坐在桌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台灯下的男孩身上。
男孩的笔尖划过纸面,细微的沙沙声在屋里回荡,那声音仿佛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桌上摊开的习题册上,几页写得歪歪扭扭的笔迹上,还能看见淼淼当初画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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