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百合花(2 / 2)
那就像是一块湿漉漉的棉布盖在她脸上,透不过气。
耳边的声音开始模糊,点滴的滴答声远远退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轰鸣,那声音夹杂着枪声、呛人的灰尘和沉闷的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湿意,每一次踩下去,都像是压在某种黏稠的东西上。
阮云琛的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直到它几乎要落在她的胸口。她的呼吸顿住了,眼前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冰冷的幻觉像是一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后颈。
阮云琛忽然觉得耳边有些嘈杂,明明周围一片安静,却像有许多杂音从她耳膜边刮过。
那是某种混杂的声音,笑声,骂声,尖叫声,甚至还有液体落地的细响。她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轮椅的扶手,直到指关节泛白,骨骼开始咯吱作响。
轮椅忽然停下,惯性让她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阮云琛猛地回过神,胸腔里堵着的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
“别怕。”阮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却带着一股隐约的笃定。他的脚步很轻,绕到轮椅前停下,半蹲下来,眼睛平视着她。
阮云琛依旧没有动,她的呼吸很浅,几乎听不到,眼睛越过他的肩膀,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牢牢钉住了。
她看不见他,也看不见四周,整个人像被固定在轮椅里,只剩下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走廊尽头那辆已经消失的药车。
阮秋没有开口催促,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像是一座不会开口的雕像。
他的存在很安静,但又足够具体,像一块从热水里捞出的毛巾,带着些许潮湿的温度,却不急于擦拭。
走廊里回荡着一点点残存的药车滑动声,远了,淡了,终于在拐角处彻底消失。
阮云琛的目光却仍然僵在那里,眉间微微拧起,像是要透过那片静止的空气,抓住某些看不见的东西。
“姐。”阮秋低声叫了一句。
她的眼睛动了一下,但还是没看他。她的手依旧攥着轮椅扶手,指尖已经泛白,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得像是要破皮而出。
“结束了。”阮秋的声音低了几分,像是一道轻飘飘的绳索,试图把她从悬崖边拉回来。
阮云琛的手指轻微抖了一下,扶手发出一声咯吱响。她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声音卡在喉咙深处,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荡,像一面无法捅破的镜子,映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影像。
她的思绪开始溃散,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开了裂缝??和安堂的灯光永远那么昏暗,空气里飘着刺鼻的烟味和血腥气,宋祈懒散地坐在他常坐的位子上,手指点着桌面。
他的眼睛,总是冷的,像是蛇的眼睛,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断谁的喉咙。
可他真的没了。
和安堂也没了。
一切都结束了。
医院的广播里还在报着刚才听过的新闻,“和安堂”三个大字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走廊之中。
黑色的扬声器之下埋着的是那个曾经让人无法喘息的地盘,还有那些至今仍像利爪一样抓住她的过往。
“姐......阮云琛。”阮秋的声音再次响起,轻轻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阮云琛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中是少年人的脸。
阮秋已经蹲下身,安静地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着急,只是这样看着她,像是在等她重新找回地面。
她的目光依旧没有聚焦,越过他,看向走廊尽头,那里空无一物。可她仍然觉得,那辆药车还在那里,那种沉重的脚步声还在,那些无法摆脱的眼神还在。
阮秋伸出手,慢慢搭在她的手背上。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是害怕触碰到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他的掌心很暖,带着粗糙的纹理和扎实的触感。
“一切都结束了。”他说。
他的声音低而稳,像是一块石头砸进混乱的水面。
阮云琛的手指僵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缩,像是想要抵抗什么,但最终没有再坚持。那一瞬间,她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漂浮着,无根无依。
真的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她的呼吸还有些乱,目光落在阮秋的手掌上,那些掌纹粗糙却干净,与她记忆里的血与伤痕毫不相干。
阮云琛缓缓垂下眼,肩膀慢慢放松了些许。
即便她的心里还有一些声音在挣扎,在反驳,可那声音已经没有那么响了。她无法否认,连日以来如影随形的紧绷感,像是终于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切断了。
一切都结束了。
废墟已经塌下,和安堂也不在了,那些曾经追着她不放的影子,现在只能栖在她的记忆里。它们会时不时跳出来咬她一口,但终究再也无法成为现实了。
她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口的阴霾一并吐出去。扶手上的手指松了松,骨节从紧绷中解脱开来。皮革靠背因为她的动作轻轻凹陷了一些,她缓缓靠了回去,眼神低垂,藏住了所有的疲惫。
“没事。”阮云琛说,“我没事。”
这一句话像是落在深水里的一颗石子,带着迟缓的回响。阮秋的肩膀几乎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松开手。
轮椅继续向前滑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们进了电梯,阮秋按下楼层按钮,冲里头拄拐杖的老人笑了笑。
老人站在角落,吊瓶架的轮子滑动了一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老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病号服,瘦削的手腕露在袖口外,指尖搭着拐杖的顶端,阮云琛感觉到他在打量她。
那是一种本能的感觉,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就知道那视线停在哪里。
她没有转头,眼睛盯着地板,呼吸轻得几乎没有声响。她的身体绷得很直,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制住了一样,哪怕只是抬眼看一看,似乎都会引发一场未知的麻烦。
“姑娘,”老人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医院的饭难吃得连老鼠都不想碰?”
阮云琛愣了愣,身体又条件反射地紧绷了起来。她缓缓抬头,看到老人皱巴巴的脸,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来是不高兴还是委屈。
她没答话,喉咙里像卡了什么东西,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唉,就是说啊!早上的粥这么咸,跟盐里头放了几粒米似的。”老人晃了晃头,眼神飘向角落的吊瓶,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煮的。”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门缓缓打了开。老人最里面叨叨着,拄着拐杖慢慢挪了出去。
里面的空气沉静下来,只有吊瓶轻轻晃动的声音在耳边敲打,像一颗小石子掉进水里,荡开细碎的涟漪。
阮云琛靠在轮椅背上,视线垂落,手指缓缓松开了轮椅的扶手,指尖弯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自己还拥有身体的控制权。
刚才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松散下来的瞬间,像是拉着她的整个人向后坠了一步。
耳边的杂音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微弱的滑动声,那是电梯在下降,轻微而平稳,像是某种极小的保证。
“是很难吃。”阮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急不缓。
阮云琛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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