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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川西回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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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西白羊县祥宁镇,是个美丽的地方。

从前振良会念古诗给她听,“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霍眉知道大诗人说的话都是对的,十七岁背井离乡那年,还以为自己会被对家的思念折磨至死。

但是大诗人都是男的。而霍小姐并不怎么想家,不怎么想回到那间堂屋、坐到父母弟弟中间去,因为明明有另一种梦可以做??躺进三层洋房的白瓷浴缸里洗泡泡浴,她干嘛要想回去?

她想的是川西,无关任何人的川西。

人们称四川为“天府之国”,指的往往是川西平原这一带。它是中国内陆最富庶的地区之一,自都江堰克服岷江水患、开辟自流灌溉以来,田间沟渠交错,土地肥沃细软,使其水稻种植量在长江上游常年位居第一。

川西也多竹林,当地人称之为“林盘”,她的家就在一片林盘中。门前有一道沟渠,水上飘着绿色的浮萍,引来很多鸭子,她和母亲就是在这里洗衣洗菜的;门后长了一片油菜花,?过去就是水田,春天都江堰一开闸放水,耙过就能插秧了。她仍记得插秧的时节总在下小雨,竹林、秧苗和天色新绿一片。

家里还有一头黑色的大水牛,牛角乌沉优美地向后弯,很温顺。偶尔悠长吟上一声,田里的鹭鸶就呼啦啦全飞了。

在这世外桃源般的乡村中,小霍眉不知有皇帝、总统,只知有哥老会。

其实也是有乡联保主任的,但比起联保主任,裘贵华更愿意以哥老会副把头的名号行事。祥宁镇的成年男人几乎个个是袍哥,兄弟义气、宗法权威在乡村远比新式的政府、法律要有效。上至命案下至邻里纠纷,全拿去茶馆评理;从婚嫁到葬丧,也都要向哥老会汇报,

霍眉对此怀有深切的恐惧。

父亲把她带去茶馆凑了几次热闹,茶馆里烟雾缭绕,裘贵华翘着二郎腿抽水烟,面前跪着一排人哭诉什么,她没听清。只听清最后裘贵华吐出一口烟气,又淡淡吐出三个字:“挑脚筋。”

当晚,那个因为过度饥饿而偷了一个玉米的孩子便被挑断了脚筋,再站不起来。落到这个地步,本就是因为没家人,失去行动能力后在路边爬了三天,自然也没人管、没人疼,最后死了。

如此权利,生杀予夺。

很奇怪,大家都是可怜人,却在惩罚其他可怜人时毫无恻隐。逃跑的佣人和石头一起装在竹笼里,沉入河底;抢了两只鸡的强盗被剖心挖肝、炒熟下酒;偷情的妇女被拴住脚踝吊在树上,一人打一鞭子。

观看别人被行刑时,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讷讷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嘛,几百年都是这样的。甚至还在这一过程中被哥老会的至上权利所震慑,更加认可他们作为正义的化身。

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霍眉儿时也怀着敬畏注视这一切;越长大却越觉得不和谐。就像某天夜里被父亲的鼾声吵醒,看着枕边的男人须髭纠缠、满脸横肉、呼出一阵阵恶臭的酒气,觉得相伴十多年的亲人有一瞬间变成了不认识的野兽。

邻家的男主人是裘贵华的妹夫,他的女儿叫茯苓??乡里的小孩都互叫小名,比如她的“老大”,振良的“虎子”??很漂亮。那会儿霍眉很小,究竟漂亮成什么样也记不清楚了,反正在一众因为干活儿而黑黑瘦瘦的女孩中像仙子。

那会儿霍眉虽然小,但早熟,对于人与人之间关系有种超长的敏锐。夏夜傍晚,几家大人蹲在田埂上要给茯苓议亲,振良在露天凉席上趴着玩,她也坐着敲核桃,聚精会神地把八卦听完了,心里很得意。

他们都不知道茯苓有情郎了,就她知道。

稍大一点的姑娘们都是不爱吃红薯干的,因为吃了放屁,形象很不好;茯苓每次去镇上赶集时却要到一家特定的炒货店买红薯干,买回来自己不吃,分给她们这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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