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斩将搴旗(2 / 2)
他离开太极宫的间隙里,秦衍喝了半盏茶,可能受那茶水的滋润,嗓音听起来不再沙哑,一句平静的措辞,使他听不出哀求,听不出暗示,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意味。
秦哲不知秦衍是如何说服杨、袁、梅三人出面揭开了巫蛊旧案的真相,他拿沐抑愁所受的冤屈同他斡旋,却只字不提沐抑愁。
秦哲的一掌在御案下紧握成拳,指尖死死嵌入掌心,生出痛感。“此案三覆五奏的章程已经走完,且确认无误,三哥再无权乞鞫。”
秦衍垂眸,继续抿茶,抿出闲情般的笑意,“最后一次,臣恳请陛下破例,念在手足之情。”
手足之情。
秦哲放置在膝头的那只手在微微发颤,“秦衍,”他怒极反笑,“你是在逼朕弑母。”
秦衍听了,俯低肩颈缓慢放下手里的杯盅,又抬高眉眼,他视向他,脸上隐了笑意,口吻平静的否认,“臣在请陛下开恩,行乞鞫之请,没有逼陛下弑母之意。”
秦哲怒不可遏,声音颤抖着高声宣扬,“来人!传朕的旨意!静安宫孟纤闻为顺永三十四年巫蛊之案的真凶,涉嫌陷害宫嫔沐抑愁,按大秦律,当赐……”
他身后的起居舍人方晗听到此处,两股战战的匍匐下去,不敢再继续往下记录王言。
秦衍微微眯眼,视着御座上的天子震怒,他体味不到任何快感,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麻木的看客,看着龙袍裹挟的一具躯壳在卖力的献丑,丑态百出。
“秦载笔。”他启唇,打断圣旨,将那个“死”字封函在了他的口中,“我秦戎钺在此,恳请朝中最后一次研鞫靖王谋反坐赃一案,而你,宁愿杀了孟纤闻,都不肯考虑我的请求,你有选择,而你选择了弑母,弑母之人,是你自己。”
弑母之人,是他自己。
秦哲愕然失声,有权处置孟纤闻的人只有平康帝,他没有为他的母亲提出一句辩解,圣意出口便要弑母。
天下的悠悠众口迟早会原谅一个诛杀手足的帝王,但绝不会原谅一个弑杀生母的儿子。
秦哲跌坐在龙椅上,看向地砖中扭曲变形的倒影。他惶然自照,那人是如此的丑陋不堪,因为直到此时,他发现,令他最为惶恐之事,竟然只是他自己在外间的风闻。
平康初年,十月二十八,卯初。
御史大夫池浚入殿前,在殿门前稍作停留,他看向门边的一人,两人无声对视,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风雪,仿佛置身于那场风雪中。
温绪再三启唇,最终归于沉默。池浚斩断他的视线,迈入殿中。
殿中,朝中破例对靖王一案做最后一次推鞫。为靖王辩护的那位讼师卓弈再次梳理案件的收尾,针对证人证言进行发问。
“萧尚书。”他问:“当初靖王同兵部交割的马匹究竟有多少?您还保留三百匹的证言么?”
萧羽视向殿外,他在兵部的一个下属领受示意入殿,呈上一只绿匣,萧羽打开匣子,取出一沓马匹的簿籍,垂眼一边翻看,一边笑,“靖王一案案发前,池御史请我吃花酒,威胁我说,等我认了三百匹马的说辞,幽州节度使梅向荣考课一事才有通融的余地,否则,等燕王府失了幽州的靠山,于我们萧家也不利。所以呢,我就配合着御史台,诬告了靖王一通,眼下正临人生死的当口儿,我突然良心发现了,要人一命,得积不少业障,后世几辈人的功劳才抵得过?这买卖不划算,今儿我撕毁了,重来。这是剩下那二百匹马的簿籍,当初靖王跟兵部交割的确实是五百匹马,他的话没错。”
卓弈笑问:“萧尚书这是要撤回先前三次推问中您自己的证言?”
萧羽看向上首,看向平康帝,微微挑唇,“是。”
臣愿创业功成,与君同轨。
秦哲同他对视,想起他领兵部尚书一职时的干谒之文,不禁惘然,接着一声冷嗤。
卓弈又用相同的话语询问诸牧监、司宫台大监江陌,江陌向平康帝躬身一礼,回应道:“奴婢受了御史大夫池浚一间宅子,作为指控靖王坐赃一罪的交易,而后奴婢良心难安,眼下撤回指控。事实正如萧尚书所言,兵部与靖王交割的马匹数量为五百匹。”
他说完,起身抬眸,看到平康帝悚然失色的神情。江陌提唇,挑衅似的,冲他默然一笑。
秦哲脑海里发出一声弓弦崩断似的锐利声响。
江陌。
司宫台。
杨培芝。
芭蕉。
原来如此。
倏忽间,他调转视线看向另外一人,秦衍呷完了一口茶,正好抬眼。秦衍静视他,眼无慈悲,却静得像一尊神佛,神佛的断眉间庄严肃杀。
直到此时,他才探明了他乞鞫的意图。秦衍乞鞫不单是要为自己洗脱罪名,他还要摘除平康帝的臂膀之一: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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