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秦晋修(1 / 2)
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
正是新婚燕尔的洞房夜,子时已过,此刻岐侯府北院正屋里却漆黑一片。早些时候宾朋们觥筹交错之声早已消去,仅剩秋夜的风低声地刮着,听得人心里寂寞。
整座岐侯府里人尽皆知,君侯今日是不可能到那新妇屋里去的。
或许,以后也不会再去。
灯火葳蕤,烛火点着幽幽黑夜待在房中一角,照着新娘子那披到肩下的红盖头。
江诗宁穿着厚重的喜服已然整一天一夜,头上还压着孔雀簪珠钗点着的金冠,压得她后颈处一阵酸麻。即使隔着北院正屋那二进的高墙院门,她也能想象到,府中的仆役们此刻心中在如何议论这位名存实亡的侯爵夫人。
这自然便如了那位岐侯的意。
江诗宁闲坐在铺了红绸子的榻上,起初还略有些紧张,担心侯府规矩多,她若不安分端坐着会被人说了闲话去。可一个多时辰下来,竟是连个来说几句安慰话的仆妇都没有,她自然是晓得了自己在这府中的分量。
想着,她便也松泛些,只是也不敢太过张扬,只不过悄悄掀起一半的盖头,自一旁的箱中取出一本陈旧的医书,打算消遣一二。这册子看上去是被翻动得多了,经年累月下,茶渍样的颜色在她的页页翻阅下,发出沙沙的脆响。
这是她母亲的祖母留下的医书,是她年轻时跟随长辈行医留下的,上面还画着各式山野间长着的药材,其中不乏有些稀罕的,连日日坐诊的城中大夫怕是都未曾见过。
自母亲沈宁走后,这本书因不值什么钱,免于被那位继母搜刮去,便被江诗宁一遍遍地翻看。起初,不过是幼童思母心切,每每受了冷落或欺负,看看母亲留下的物件独自垂泪罢了。久了,江诗宁竟真的对这些草药来了兴致,如此,这本书一直跟着她多年,到了现在。
多年过去,她倒是懂了些医理,说不上多精通,简单的识别药材、看些小病总是行得通的。
想起还在闺阁之时,她因丧母,父亲偏爱继母生下的一双儿女,自己这个嫡长女成了名存实亡的摆设。及笈之后,她更是彻底成了继母眼中妨碍妹妹高嫁的眼中钉。
替嫁...
她也真想得出来。
江诗宁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愤恨之意,不多时,又沉下来,只是这股不甘如何都排解不开,化作一汪委屈和怨怼。
那个齐氏,她竟然用母亲的牌位能否继续供奉在江氏祠堂为由,威胁自己和妹妹换嫁,只为她不必入岐侯府这虎狼窝。
数十年来,整个上京城中谁人不知,燕江两家早有世仇。她不忍心自己的女儿跳入这龙潭虎穴葬送一生,江诗宁算是勉强能理解她的为母之心,可父亲竟也默许她推自己去死,只为赌江氏一族能因嫁了一个女儿,就让那手握重兵的燕临忘却前尘,手下留情。
书页上落下一滴圆润的晶莹。
江诗宁迅速抬手抹去泪痕,继续撑着那无人来揭的半面盖头,仔细读着曾外祖母留下的医书。
双喜贴满了岐侯府的每一扇门,一对寓意百年好合的红烛,今夜独照她一人,燃到天明。
天渐渐亮起来,仿佛被人自黑幕外掀起一层纱帘。
‘吱呀’一声,北院外门被人随意推开。
那动作不算轻,江诗宁侧过头去,透过窗纸,见到一直守在屋内外的仆妇婢女们向外院处看去,而后纷纷低着头不敢言语。
江诗宁自是个有眼力的,立即警惕起来,将医术搁置在一边,单手松开,那红盖头便草草落下。
果然,屋外伺候的尽数退了下去,又轻手轻脚地关上外院的门,方才来了北院的人自廊上走来,一把便推开门进了来。顿时,屋内只剩下江诗宁和那推门而入的人。
燕临十分熟络自然地朝着床榻处进了屋内,他停在和她仅半步之遥的位置,见她仍旧无动于衷地端坐在原位,燕临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心。随后,他略近了些,伸出手直接将盖头挑起了去。
那殷红绣着比翼双飞的盖头褪下,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玉软花柔的脸。
江诗宁微微含着下巴,杏眼随眸中转动向上抬起,朱唇皓齿抖了一瞬。大概是被他这一举动惊了刹那,她立时竟忘却了该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盯着面前燕临看。
燕临不由得被这娉婷万种的姿容惊得呼吸一滞。
不过,也只是一瞬。
美丽的女人他见过太多,而像此刻般骤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大多都是旁人下好的棋子。
他从不贪色,那些官员身边莺莺燕燕如万花般开不败地盛放,他只觉俗气无趣,不如打仗杀敌来得痛快。可眼下见了此女,他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认,眼前的女子,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棋子。
难怪,江鸿章会选了这个女儿嫁进岐侯府。
想着她的姓氏,燕临的神色又恢复了淡漠。他自幼跟随祖父和父亲习武,十岁操兵,十四随军出征,而今二十有五,战功赫赫,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从二品,受封大将军,号令三军。
若说这世上有谁还能比得过这位朝廷新贵,那便唯有他已过世多年的祖父,骁骑将军燕时骁。而燕临这一身的武艺本领,就连他的父亲燕岂舟也无可匹敌。
祖父与父亲在十三年前那场与尧国人的大战中一并被围困至死,那时起,燕临小小年纪便承袭了岐侯的爵位,撑起一府门楣。祖母萧老夫人不弃,同母亲陆氏养他长大,将他教导成勇武果敢的一方将领,于是他花了十年打响威名,选贤用能,常可不战而胜。
久而久之,武将门庭中长大的燕临,早年间心中也有过对未来妻子的幻想。普天之下,他便最欣赏如祖母般言出必行的巾帼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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