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落章(1 / 2)
金乌在西山腰里埋着还未出岫,只露了一层浅浅的毛边,紫宸殿刚开了半扇殿门,一溜蒙蒙的晨光泄到桌案,半面小楷行文从雪花纸上显出真身。
皇帝将浮在纸上的细尘轻轻拂去了,指尖彳亍于数行文字之间,略有沙沙摩挲声入耳。
夏内侍斟了茶来,“陛下还没下决心呢?这都看了一个月了。”
指腹刚摩过“立储”二字,接下来便是“皇太女”,皇帝顿下动作,十分地难以下决心。
夏内侍叹气:“陛下也是被逼得没法子,若是不答应,指不定元欢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朝臣们若真为着您考虑,也不应再这么让您左右为难的。”
“朕只担心宣平罢了。”皇帝摇头。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你来我往,立皇太女的事情终究是被推到了家门口,虽说大周史上并无先例,就连历朝历代都没有出过皇太女,但元欢早已权倾朝野,他说要立,又有谁能反对他。
皇帝回朝后还未举行过朝会,元欢说,就等着他的立储旨意下来,便重开朝会,“真正”地还政。
皇帝又闷完一盏茶,犹豫不决到了日上三竿,直到沈星澜殿前请安。
此时殿内已经大亮,殿门均大开以散浊气,金光从东到西充盈整屋,落得人满肩满背,反晒得有些闷热。
宫人侍女们早已换上薄衣纱裙,只有沈星澜一人被轮椅推着款款而来,一身桃粉对襟夹袄套月白的裙,白狐绒毛浅浅噙个边,还作早春打扮,实是因为御医诊断公主寒气入体多年,身子比常人更寒些。
皇帝的心着实被刺了下。
皇帝问:“朱目深已出城了?”
沈星澜点头:“听人说,是已经到徐州上任了。”
一晃眼竟然已上任了,皇帝捏捏眉心,恍恍惚惚,竟还如在昨日,这么几月,真如行尸走肉一般过。
皇帝的恹恹神情落进沈星澜眼里,她平静地问道:“是要发诏书了吗?”
皇帝狠狠揉搓眉心,没有答话,他屏退众人,空荡荡的前殿内,垂地绿纱帘幔在轻轻地波纹叠皱。
沈星澜靠在皇帝肩头,发间的一点细白珍珠小钗徐徐流光,映向父女二人身前展开的诏书上光影斑斓。
沈星澜依偎着父亲没有说话,皇帝也没说话,好似诏书上的那些文字不在眼前。
许久后,皇帝擦擦湿润的眼角:“澜儿,莫怪我。”
沈星澜道:“来时就已经知道结局,我没有谁可怪,而且,还有父皇挡在前面。”
皇帝擦泪,他还能挡几年呢,如今每日起居都觉比前一日身体更沉更重了些,再有一年半载,或许他就再也起不来了。
沈星澜道:“父皇还记得从前和我说的话吗?”
“从前说过那么多话。”
“就那次,我昏迷了十天后,第一次醒来,您和我说的话。”
“听人说,韩师傅把我抱回宫时,我发着高烧浑身打战,水喂不进药喂不进,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您和赵内侍每日在床头陪我,衣不解带,整整十天,我才熬了过来。我醒来后,您同我说的是什么,您还记得吗?”
皇帝小心翼翼地揭开不愿回忆的过往的一角,想起自己曾趴在她病床前涕泗横流,求她不要像她的兄弟们那样离自己而去。
【无论怎么样,都要好好活下去啊!当个废人也好,当个傻子也罢!都得好好活着!】
那个时候,大病之后的沈星澜已经瘦了整整一圈,像皮包骨头的一具骸骨,完全看不出曾经浑圆壮实的样子。
“但是他还是没有放过我。”沈星澜的眼睛如夜穹星月,“不过,他也没有再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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