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1 / 2)
开宝九年的冬夜格外漫长。赵匡胤斜倚在万岁殿的龙榻上,明黄锦被下枯瘦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旧疤。烛影在青砖地上拖得老长,恍惚间又见沙丘宫斑驳的宫墙。
"官家,晋王到了。"
宫人挑开三重锦帘时,赵光义披着满肩细雪跨入殿内。他望见兄长苍白如纸的面容,袖中的手指突然痉挛般颤抖??千年前邯郸王宫的那夜,十五岁的赵何也是这样跌跌撞撞闯进血雾弥漫的寝殿。
"二哥..."他喉头发紧,恍惚吐出幼时的称呼。案头青瓷药碗腾起的热气氤氲了视线,仿佛又看见公子章握着滴血长剑回头微笑:"何儿,杀人该这样杀。"
赵匡胤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沫溅在明黄寝衣上,像极了当年沙丘宫墙上绽开的红梅。他抓住弟弟的手按在自己颈侧:"你摸,这道疤...前世他们逼我自刎,今生倒成了胎记。"
赵光义指尖触到突突跳动的血脉,刹那间天旋地转。记忆如潮水冲破封印:邯郸城头的猎猎旌旗,公子成阴鸷的笑脸,还有...还有兄长被血染红的白衣。
"那时我握你的手刺进自己心口,你哭得像个孩子。"赵匡胤低笑,眼角细纹里凝着烛光,"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若非我执意发动沙丘之变,父王不会困死宫中,你也不会被权臣挟持..."
"不!"赵光义猛然跪倒,药碗当啷摔碎在地。前世今生重叠成双重影像:十四岁的赵何被公子成按着手在诛兄诏书上盖印,三十七岁的赵光义在雪夜怀抱垂危的兄长。他忽然明白为何自己总在画燕云十六州的地图??那是赵章临终呢喃的"赵国旧土"。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细雪扑打窗棂。赵匡胤的手突然死死扣住弟弟手腕:"听着,这世我甘愿传位,不是因什么金匮之盟。"他沾血的手指在锦被上画出蜿蜒血线,"燕云...要拿回来..."
"哥!"赵光义感觉掌心温度正在流逝。怀中人青白的唇微微翕动,他俯身去听,却只捕捉到破碎的呢喃:"何儿...莫怕..."就像千年前公子章教幼弟射箭时,总在身后说的那句。
更漏声里,赵匡胤的手终于垂落。案头烛火"啪"地爆开灯花,映亮帝王颈间那道形似剑痕的胎记。赵光义怔怔望着窗外纷扬的雪,忽然想起沙丘宫破那日,也有这样的鹅毛大雪落在兄长染血的剑穗上。
他轻轻拭去兄长唇边血痕,却在苍白的皮肤上发现几点殷红。细看竟是窗外飘进的梅瓣,沾了帝王最后的血气,艳得惊心。
赵光义看着他,内心独白幽幽开口:
我从未想过他临死前会说起代地的血。
哥哥的呼吸声像断裂的弓弦,玉斧斜倚在烛台边沿投下狰狞黑影。他的手指突然抓住我衣襟,药碗在紫檀案几上发出刺耳刮擦声??就像千年前沙丘宫门被青铜长戟撬开时,指甲划过夯土城墙的声响。
"何..."他唤我的声音裹着血沫,瞳孔里分明映着另一个人的倒影。
指尖不受控地抽搐起来,案头烛火在我脸上投下跳跃的裂痕。哥哥的颅骨硌在我肩窝,这个曾徒手折断辽人铁箭的帝王,此刻轻得仿佛要随烛烟飘散的纸鸢。药气混着血腥钻进鼻腔,我忽然看见沙丘宫塌陷的土墙,龟裂的墙缝里渗出暗红浆液。
"那时候你的眼睛..."他喉间发出断续的嗤笑,冷汗浸透的鬓角垂落几缕灰发,"刚学会握剑就敢割断我的弓弦,父王夸你手稳。"
我掌心沁出的汗浸湿了龙纹锦缎。原来他记得,记得比谁都清楚。那年春猎我不过五岁,赵章握着我的手搭上牛角弓,箭羽掠过惊鹿耳尖钉入红松树干。他大笑着把我举过头顶,胡服上的铜扣在阳光下灼痛我的眼。
"主父咽下最后一块血肉时,齿缝里卡着我的指骨。"哥哥的指甲掐进我腕间,唇角蜿蜒的血迹像朱砂绘就的谶语,"你跪在阶下哭,说兄长疯了。"
案头烛芯爆开刺目光斑,我看见二十二岁的自己站在沙丘宫外。赵成递来的青铜剑沾着兄长颈间热血,剑柄缠着褪色的朱红丝绂??那是我十岁生辰时赵章系在我箭囊上的平安结。
"哥!"
破碎的呜咽冲出喉管时,我才惊觉自己抖得厉害。哥哥的瞳孔开始涣散,却仍执拗地盯着虚空某处:"燕云十六州...赵奢说狭路相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