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章（1 / 2）

阿子心中有些惴惴。

萧?今日一反常态，竟吃了不少酒水。这陶陶的醉意如同热炭，把他的脸都给烤红了，有点像他发热的前兆。阿子察觉，他有些心不在焉。萧?已经不止一次放下筷子，也不止一次在交谈中走神。

席间没有拘束，有些吃醉的伏案休憩，有些没逛完园子，便三三两两结伴而去。等席间人只剩二三，萧?便揽起琵琶，也要离席。

阿子忙道：“这边正冲风口，殿下要不先进殿，奴婢安排些解酒汤。”

萧?却说：“没事，难得天好，我自己走走。”

阿子想他病中悒郁，也没有劝阻，只觉萧?四下张望，像在找寻什么人。

阿子转头去瞧，心中了然。

郑绥已然不在席中。

阿子如若跟随萧?而去，会发现他拨开几绦垂柳后，在春明池畔住步。池边碧桃打了骨朵，也有的早开，落入池中，血点子般，溅了碧波中的萧?一身。萧?的手保持拂开柳丝的姿势，许久没有动弹。这时候顺他的目光望去，会瞧见池子对面站着两人，正是一男一女，少年挺拔，少女娉婷，正是郑崔一对未婚夫妇。崔娘子幂篱打起，露出一张清秀面孔。二人喁喁细语，不久，崔娘子从袖中取出一物，像个香囊。

萧?盯着郑绥，郑绥的眼睛郑绥的嘴巴郑绥的手。郑绥的双手向前打开，身躯微躬，将那只香囊接在掌心，收到袖中。

萧?的手仍抬着，手中柳枝已如珠帘倾泻，哗啦啦刮了他一头一脸。

等那二人离去，萧?静静立了一会，像瞧池中自己的影子。不多时，也举步离开。

未走多久，远远，一股琵琶声像只小手，往萧?耳朵边挠了挠，他那灵敏的耳朵当即抓住这只手，被牵着走向院前。

果然，他在东宫那棵逢春的枯梨树下再次遇见那把琵琶。更要紧的是，萧?听得，这把琵琶所奏正是自己席上所拨的曲子。只是换了手法，也变了调子，自己弹得洋洋喜气，他却弹得呜呜咽咽。

一曲毕，那人放下琵琶，没有离去，反而在梨树下仰头站了很久。

萧?立了一会，还是道：“这是前朝所植，在奉皇五年宫变时枯死，今年竟开了花。”

那人转头，露出沈娑婆的面孔，见他并不惊讶，反而笑道：“是，此树复生，殿下也大好了，是吉兆。”

萧?走上前，一块进到梨花影子底，问：“为什么要这么弹？”

沈娑婆道：“殿下所演，臣听在耳中，乐弦哀曲。”

萧?笑道：“大伙听着都觉得欢快，沈郎却说是哀曲？”

沈娑婆道：“曲律之事万人万意。”他微微一顿，还是说：“是臣自以为是。”

萧?说：“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黏地絮。你说得很对。”*

他笑道：“我今年十六岁，就在宫里过了十六年。宫中不只是宫女内官，就算是我，最拿手的本事也是扮笑脸。陛下是我的父亲，我笑起来连他都能糊弄过去。”

说着，萧?转头看沈娑婆，“沈郎，你叫我有些害怕了。”

沈娑婆道：“殿下有心事。”

“其实算不得心事，甚至讲起来，还是件很矫情事。”萧?说，“我总觉得很难快乐。”

萧?说：“平日听了好的曲子，吃到好吃的糕点，陛下身体好转，都会让我高兴。但高兴那么一下，也就过去了。我不快乐，但也不难过，照旧能够好好活着。我只是觉得，这些情绪很累，我连变动情绪的力气都没有。但你瞧得出来，我是个很容易被情绪影响的人。”

萧?抬眼看梨花，阳光穿过树枝，照在他脸上，闪烁一层金色绒毛。他静静道：“高兴，是会落空的。不高兴，未尝比高兴难过。”

沈娑婆沉默片刻，道：“那臣请殿下，不要把情绪寄托在外物之上。”

他从一旁石头上坐下，手指重新在琵琶上舞动。萧?缓缓从对面坐下，闭目聆听。一时间，融融的春光和乐声一同将他包裹，像丝绸，像蜜糖，像温泉，像所有温暖软和之物。

沈娑婆手指一划，按住弦音，“请问殿下，您听到了什么？”

萧?仍没有睁开眼睛，轻轻道：“我听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