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巧饰伪四十一(1 / 2)
云湄仿佛被这温和至极的哄慰语气激得微颤,就像心伤之时无人安慰,一个人窝在角落静静地顾影自怜还好,可一旦有人嘘寒问暖,堆积的委屈和眼泪,顷刻间便能决堤而出。
但她偏偏仍旧咬唇忍着,遮遮掩掩不肯道明实况,只把话头落在手臂上的那些水疱上,尽量压住哽咽的声线,声若蚊蚋地解释道:“我见郎君极晚才归,这个辰光,怕是没有吃荤食腥的胃口了,但许久没有好好用膳,不进些油星子是不行的,于是做了道油料较足的煸笋,只惜我笨手笨脚,这才将手臂溅成了这般,怨不得谁……”
姜姑姑和明湘两个始终在帘子外头候着,眼下听她这番话,俱都神情错愕,全程目睹云湄下厨的姜姑姑尤甚。
实际上那一道煸嫩笋旁边堆放的油料,乃是下人们早前便腌制好的肉沫,她拿来装盘只是顺手的事儿,现下倒成了一片无可挑拣的关怀备至了。
便连见惯了此事的姜姑姑也着意瞥了云湄一眼,这姑娘年纪不大,道行却修得八面玲珑,漂亮的谎话脱口便出,偏还逻辑自洽让人抓不着错处,听得心里暖融融的,哪里又会分神去怀疑她的用心?难怪老太太疼她,都疼成了和正经小姐平齐的湄姐儿。
这话一出,那便是哪怕被罚得手酸,还依然心心挂念久不归家的丈夫而亲手下厨,手臂酸痛难忍之下操作起来难免有纰漏,谁人又舍得去怪罪她呢?
是以,哪怕她事到如今还在搪塞,许问涯也只是极富耐心地聆听她将话娓娓说完。云湄装得上头,偶有抽噎,他便抬手,在她背后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拍抚,期间又曲起指节,替她擦拭将坠不坠的泪珠儿,神情和动作俱都温柔得不可思议。
云湄虽则只拿水疱说事儿,但越说似乎越是委屈,眼眶里莹莹生出几簇粼粼的泪花来,贝齿将下唇咬出浅痕,见许问涯垂目盯着她的小臂,只摇头说不碍的,“几个水疱而已,转过几日便消尽了。”
许问涯抬起她的下巴,拿袖子仔细给她擦泪,不防愈擦愈多,最后干脆演变成两行热泪,一张巴掌大的娇靥哭得鼻尖微红,下唇因不愿发出啜泣声而被咬得泛白,端的是好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脆弱情态。
许问涯公服袖口上的绲边,都被她一整条地哭了个湿透,经线纬丝尽皆吸饱了泪水,将上头绣着的杂花给濡得发亮泛光。他不由失笑,语间嗔怪而宠溺,“你自己都说不碍的,眼下为了几颗水疱能哭成这样?小骗子。”
他心中联想明湘支吾下吐露的那些话,眸光变暗,接下来的话看似与云湄所交代的驴唇不对马嘴,实则正中她要怀地说:“此事我明天会解决个彻底,以后她不会再为难你。你就算就此不去晨昏定省,这府上也没有任何人敢嚼你的舌根。”言罢又问,“她罚你抄的什么?”
事到如今,云湄只好瓮声瓮气地说真话:“几则家训而已。婆母有训诫,都是我做媳妇的不是,听着便是了,没什么可委屈的。”
若是寻常宽明知礼、通达人情的婆母,那也便罢了,可思及那柳氏找茬寻衅、胡搅蛮缠的功夫,许问涯对此话实在不敢苟同。他问道:“哪几则?你真抄足了五十遍?”
“……没呢,明天还要去。”云湄摇摇头,垂下了眼睛,纤长的眼睫为泪水濡湿,粘连成了一簇簇蝶翼,牵动人心地轻轻发着颤,语气很是窝心地道,“第二、第十九、第七十。”
许问涯在脑中计算这些训条的字数,想到第十九条的内容??“巧伪不如拙诚”时,他仿似被戳中了某根弦,目光微动,抬眼凝视跟前的“宋浸情”,神情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那日,客船上的惊魂一夜,阻隔在二人之中的尸体轰然倒下,那一霎那,她紧紧握着剪子,眸中漫溢的冰冷之色分明嗜血,赫然见到他,才蓦地替换成胆怯的惊惶。
一个深居简出的闺秀,众心捧月的小姐,怎会有这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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